音落,玄安緩緩睜開眼,掀開簾布,入眼的是一片荒林修竹。
上次來,還是仲秋時節,林間一片金黃,雖算不上生機勃勃,但也彆有一番景象,如今一看,隻剩滿林蕭條。
“你與馬夫大伯在此候著就行,我一人上山。”玄安由著花蕊攙她下馬車。
“公子,這不妥,要是遇見危險如何是好?有個人做伴總歸是好的。”花蕊攙著她的手不放,擔憂道。
“無事,把傘予我,冬日人跡罕至,飛鳥走獸行蹤亦無,不用擔心。”玄安神情很淡,“上次我亦是一人,這次當是如此,或許這樣,佛祖會念在我心誠摯,如我心願。”
花蕊仍擔心,但做為丫鬟也不好說些什麼,索性把傘遞了過去。
玄安沿著蜿蜒的小道疾步上山。
過了許久,行至半山腰,明黃的牆映入眼簾,玄安停住腳步,稍作整理衣衫,放緩步子往迦蘭寺走去。
那主持似是猜到她要來,早早候在了正門前,紅色的袈裟上積著薄雪,也不知站了多久。
“主持。”玄安踩著一節節台階往上,在離主持稍近的地方雙手合十,淡然出聲。
“阿彌陀佛。”主持雙手合十,未看她一眼,陡然轉身,“小施主,隨貧僧來。”
“小施主,為何不放下?”
“仇恨所生,談何放下。”
“所謂仇恨,歡愉,不過爾爾,皆是蒙蔽世人的浮塵。”
“歡愉也好,仇恨也罷,皆是宿命。”
“人之所以痛苦,在於追求錯誤的東西。”迦蘭寺主持雙手合十,憐憫垂目,呢喃幾句梵音。
玄安抿了一口清茶,放下茶盞,偏頭看向院腳那株生機勃勃的菩提樹,眉睫微顫,分明是稚嫩的模樣,一言一行卻透露著難言的滄桑和深沉,與她嬌嫩的靨麵甚為不符。
她淡淡說了一句,“錯便錯罷。”
至少對得起已逝之人。
寺院鐘聲響起,遠遠傳來,玄安起身欲離,她每走一步,鐘響一聲。來時她孤零零一個人,走時亦然。
身後傳來念珠撥動聲,頓時禪音四起。
“回頭是岸。”
玄安聞聲頓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大殿中渡了金身的神佛,它眼神懷著慈悲,所訴說的是道不儘的禪意,講不明的大愛。
她的岸早就沒有了。
她……如何回頭?
“不求寬恕。”她低聲細語,語氣染著絲絲悲意,回頭繼續踏上她該走的道路。轉頭的一瞬,眼角劃落一滴淚來,滴落在供奉神佛之地。她發絲被風揚起,絲絲縷縷纏繞於風中,繞出風的形狀。
“咚—咚—”
敲打木魚的聲音,響徹她的耳側,一下下仿若敲在她的心上,化作一道道枷鎖桎梏那些塵封的往事。
“我實在做不到放下。”玄安喃喃自語。
她隻要閉上眼,那些血腥齷齪的場麵就會一幕幕閃現在眼前,親人抱恨黃泉,亡魂未歇,她如何做到替他們泯滅仇恨。
每當午夜夢回時,百鬼低泣嘶吼,地獄獄火蔓延,她都會驚醒,那是亡人的心願,亦是她的執念。
末了,玄安又聽身後響起迦蘭寺主持悲憫的聲音,他說:“小施主戾氣太重,以後莫要再來迦蘭寺了。”
玄安聽到迦蘭寺主持此言,旋即回頭對他笑了笑,卻沒有再同他說過一句話。迦蘭寺主持被她的笑晃地失神,他轉動手中的念珠正欲說些什麼的時候,眼前人便撐著傘緩步走出了迦蘭寺,徑直往山下去了。
下山之路,格外崎嶇滑膩,偶有荊棘,玄安撐著油綠的傘,走得很小心。
“公子,你可算回來了。”花蕊見她遠遠走來,舒了一口氣,急忙上前迎接。
“外邊兒天氣如此冷,怎不在馬車上等候?”玄安將傘遞給她,溫著嗓子,“你伺候在我身邊已有幾日,想來也了解我的脾性,你不需墨守成規,整日束手束腳,隻要不做背信棄義之事,我自是不會苛待於你。”
“謝姑娘,奴婢謹記。”花蕊撓了撓腮幫子,羞怯地笑了笑,暗自記下主子的好。
“準備回程吧!”玄安對著馬夫道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