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第二排的李永智興衝衝地舉起了手:“老師!我來我來!”
李永智生得乖巧,大大的眼睛完全就是兩顆黑葡萄,長在山村,皮膚卻是難得的白皙,漂亮得像個女孩子,身上的衣裳總是被洗得乾乾淨淨,有股薰衣草的香味,從來沒有吃過苦似的,臉上總洋溢著甜甜的笑容,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的。
薑海霧於是伸手指向他:“好,李永智來背一下。”
李永智這才站起來,把語文書合上,閉著眼睛背誦道:“《贈劉景文》,宋,蘇軾。荷儘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非常棒!請坐。”薑海霧拍了拍手,“大家為他鼓掌好不好?鼓勵他這麼有勇氣,第一個站出來背誦古詩。”
班上瞬間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他便在這熱烈的掌聲中,又自豪又害羞地坐回了座位上。
“學習委員把背誦名單記下來,另外,課上沒有背的,下課後去小組長那裡背誦,沒有背誦完成的不許回家。”薑海霧安排道,又繼續舉起了手,蠱惑道:“還有沒有哪位同學願意嘗試一下?”
秋雨無聲,說話間,窗外已淅淅瀝瀝,漸漸地,越下越大,等到下課時,雨水已經在窗戶上串起了珠簾,且還有繼續下大的意思。
山路泥濘,薑海霧生怕雨大了,孩子們回家不安全,便說:“下雨了,就不留你們了。周末回去好好複習背誦,等下周一回來,趁著課間到小組長那裡背誦,老師會隨機抽查的啊。記得把語文練習冊16頁和17頁做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聽懂了嗎?”
“聽懂了!”孩子們異口同聲地答道。
薑海霧冒著雨回到宿舍,剛洗完熱水澡,換了身乾淨衣裳,才想起收上來的作業本忘在了教室講台,懊惱地拍了拍額頭後,連忙撐起雨傘前往教室。
到了後,卻發現李永智站在教室門口,東張西望的,似乎在等什麼人。她便關心地問道:“李永智,怎麼不回家呢?是不是沒有帶傘?”
李永智搖了搖頭:“老師,我等我姐姐。”他看著連綿不斷的秋雨,又篤定地說:“下雨了,爸爸和奶奶一定會讓姐姐來接我的。”
看得出來,他的家人一定對他特彆偏愛,不然他也不會如此自信。
反正也無事,薑海霧便陪著他在教室走廊裡等著他姐姐。
良久,都不見蹤影。
雨還在下,教學樓逐漸變得空無一人。
出於好意,薑海霧便建議道:“李永智,要不老師把雨傘借給你,你趕緊回家,不然等天黑了再回家是很危險的哦。”
李永智依舊搖頭,反倒安慰起了薑海霧:“沒事的老師,你放心,姐姐一定會來的,你快回宿舍吧。”
薑海霧翹了翹嘴角,不置可否,轉身進入教室,那遝作業本果然還在講台上。她走過去,重新數了一遍作業本的數量,確認無誤,正打算抱起時,門口的李永智忽然興奮地喊道:“姐姐!姐姐!我在這裡!”
薑海霧於是停下手中的動作,回身朝門外走去。
遠遠望著,果然有個女孩子打著一把瓷白色的雨傘朝這邊走來。
她穿著丁香色上衣、紺色長褲,怕被泥濘沾染,將褲腳卷到膝蓋下方,露出一截瑩白的小腿,不愧是姐弟,膚色都是一樣的白。
雨傘遮住了她的麵孔,然而薑海霧卻覺得她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
“姐姐,姐姐——”李永智激動得又喊了兩聲。
打傘的女孩聽到了李永智的聲音,輕輕抬起雨傘,將視線投了過來,看到走廊上的兩道身影後,先是怔了一下,隨即嫣然一笑。
薑海霧同樣也愣神了片刻,這個打傘的女孩,不就是集市上賣南瓜那個小姑娘嗎?她居然是自己學生的姐姐?
薑海霧有些不可置信,慌忙眨了眨眼,確定眼前的女孩確實是賣南瓜的小姑娘後,不由得驚喜萬分,心臟也砰砰亂跳,微不可聞地緩了口氣,調整著呼吸,注視著她慢慢走近。
她的鞋上雖然布滿了泥點子,但步伐卻依舊輕盈,微微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錯開泥水氹,像是一個優雅的芭蕾舞者。
薑海霧看得癡迷,她撐著的雖然不是油紙傘,行走間也沒有彳亍彷徨,卻如丁香姑娘一般,像夢一樣飄來,帶著悠遠的吸引力,令人回味綿長。
直到她踏上走廊,微笑著打招呼:“姐姐,又見麵了。”薑海霧才回過神來,忙不迭地回應:“原來是你啊。”
簡單寒暄幾句後,小姑娘便要領著李永智回家了。薑海霧卻叫住了她:“等一等,是這樣的,李永智這段時間表現得很好,他的作業本可能需要你簽一下字。”
——其實根本不需要簽字,但這卻是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想到的最合理、最不突兀、最能成功知曉小姑娘姓名的方式。
就當是她暫時“出賣”師德,在學生麵前撒了個小小的謊。
總而言之,她隻是想知曉她的名字,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