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非是顧素衣的小師弟,後者是說葉盟盟主薑遲的大弟子。
葉非輕功極好,他踩過屋簷,幾片瓦踩落,原本慶賀顧儼高中狀元的人群已經陸續散去,顧府高掛的紅燈籠動了下,葉非快步衝到人群,此刻的顧素衣情況委實不算好,他問對方應該怎麼辦,顧素衣的目光跟顧老夫人對上,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而凝滯,有些令人尷尬。
顧老夫人道:“你還敢回來?不知廉恥的東西!”
顧素衣聽這話就不高興,但他向來是不跟老夫人這種眼高於頂,將門楣名聲看得比什麼都重的老潑皮說話,他道:“葉非——”
葉非砸了個臭雞蛋在顧老夫人臉上,他大聲罵道相府的老夫人真是不知廉恥,人在做天在看!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顧老夫人衣著華貴,葉非買雞蛋是準備衝雞蛋花的,哪知卻在此時派上了用場。他不與這些人纏鬥,隻見顧老夫人臉色奇臭,濕淋淋的蛋液淋在她講究的穿著上,葉非居然笑了,他說大師兄你等等我啊,我馬上帶你走。
顧素衣點頭,他麵色蒼白,眼中沒有任何一點搭理顧刹想殺人的心思。
他已經死過好幾回了,七歲那年他被顧老夫人趕出相府,險些凍死。
五年前住在明園,顧刹火燒他母親的舊址,讓撫養他長大的薑叔叔死於火海。
但因為顧南是當今宰相,一力保下,所以縱使顧素衣是在皇太後身邊長大的,也不能如何。
當今的朝廷有個大奸臣,名字叫姬令,把持朝政已久,他父親顧南是牆頭草,怎麼歪怎麼來,還是個聽母親話到不行的天之驕子。
人人說顧相溫潤如玉,顧素衣隻覺得顧府就是個笑話。
當下不宜久留,一路上,顧素衣跟葉非說了喬烈星的事,說副盟主背叛說葉盟。
葉非說不可能!喬烈星乃是薑遲的結拜兄弟,又如何能背叛門派?
顧素衣沒說什麼,隻道趕快找法子回幽都。
葉非照做,但顧刹沒有打算放過顧素衣,顧南打算將顧素衣重新認回相府。
他將顧素衣身負重傷,不良於行的事情告訴了正要往北漠運糧草的運糧官——姬臣。
此人十分貪戀美貌之人,顧素衣從來都看不上他。
·
清河五年,當朝天子傅宣不顧當朝皇太後薑氏反對,擅自將國號從“朝”改為“擁”。
開始了一係列“清君側”的計劃,包括清剿江湖情報機關——說葉盟,赤北門等。
一晃三年,傅宣繼任皇位五年整。
北漠幽都十二州三州未複,寧安候傅容雪率十萬精兵馳騁邊境,鏖戰數月,堪堪收付一州失地。
幽都的風就像素冽的刀,穩定不安,它懸在傅容雪跟淩若風的頭頂,軍營外喘息聲響來,有幾位將士咬著牙撕開一匹白布,其中一位眼睛緊緊盯住麵前人破潰腐爛的傷口,一刀剜去化膿的創肉!
白布被血浸透,傅容雪眉頭皺緊,牙關咬住,手生生將指甲嵌進血肉裡,他麵色蒼白如紙,胸膛起伏,麵對淩若風無聲的眼神問詢,他仰麵陳在長椅上,無力地以手背掌拳撐起身,極為勉強道:“是百聞不如一見的說葉盟將我撈出來的,赤城與漠北遲遲不能收複……若風……舅舅被人害死了……我得回擁都的寧安城去……”
淩若風表情凝住,他欲言又止,隨即他招呼了軍營內剩餘的人出去。
一線火光從掀開的縫隙擠進來,屋內溫度驟降。火光隱在淩若風焦灼的眼睛中,他維持著掀開簾子的動作不動,便是平緩地說:“我跟你阿姐快半年沒見了……也不知道……”
傅容雪身著單衣,他手翻著寧安城阿姐傅雪寧寫過來的親筆信。
旁邊是燒起的星火,傅容雪一封一封拆開將家書落進去,蹭的一聲火光變大,變得嗶嗶啵啵的,他不顧疼痛,強忍將所有的信拆完才閉了下酸澀的眼。
那話輕得很,但又如利刃般刺向淩若風的胸膛,傅容雪麵沉如水:“你知道嗎?三個月前……舅舅臨安侯被以起兵造反的名義抓了,就差當場賜死紫宸殿了……說是念在昔日護駕有功的份上,臨安侯的位置還是淩家的人來坐……”
縫隙悄悄合上了。
淩若風與傅容雪的話口徑出奇一致,但各有不同。
“皇弟早已不是當初的皇弟。”“大哥也不再是昔日的大哥。”
傅容雪行兵征戰數年,他先是慣常通知幾個手下去周圍加強巡邏,又再是與表哥淩若風,也就是他家阿姐的未婚夫閒聊了些日常,隨即迅速收拾好了心情,準備臥榻歇息之時,倏而聽見手下心腹來報:“侯爺!出事了!”
前幾日,傅容雪在外巡邏被大內高手的利器打傷滾落山崖,今日才回到軍營。
自太醫來給他診治開始,便是陸陸續續聽說朝廷運糧官今日親臨,說是要與他商討一些事情,然而偏偏趁他不在的時候來。
傅容雪捂著自己的左肩,速問:“何事如此慌張,毛毛躁躁?”
手下心腹是死士,跟了傅容雪有七八年,他單膝跪地答道:“……侯爺……送……那糧草裡頭全是沙子!”
傅容雪當即臉色大改,聲音仍然沉重冷靜:“確認此事當真?”
死士名叫徐冽,他單膝變成了雙膝跪地,整個人頭全低下去了。
聲音像是貼著地發出來的,“侯爺,您說的那個說葉盟前幾日才將軍營洗劫一通,怕不是——”
傅容雪轉身。
“吩咐下去,將軍營中所有的外出通道全部封死,我挨個審問。明日我們便回寧安了,留淩將軍駐守,但今日糧草一事,不準跟任何一人提起。”
“是,主人。”
傅容雪吞了幾顆止痛的藥丸,淩若風聽到聲響不免擔憂,仍舊起身問了幾句。傅容雪告訴他剛看見了一隻肥老鼠,等到淩若風去歇息了,他便起身走到屋外查看情況,到底是誰這麼精準摸到他的作息,又在運糧一事上做手腳,傅容雪心中有答案卻不敢確定。
屋外天氣有些寒冷,他隻著一身單衣,徐冽從後方給他披了件大氅,說已經吩咐下去了。
漠北的天,曾是塞外的江南。
傅容雪伸出去接雪的腕子修長,徐冽為了緩解氣氛,從後頭給他撐傘,人筆直站著,一會兒替主人拍雪,一會兒又跺跺腳,他問:“主人有心事?”
傅容雪側顏如霜,不顧疼痛蹲下身掬了一抔新雪放在掌中捏碎,他用力地碾開。
聲音淡淡的。
“徐冽,你跟我多年,你說新皇登基第一件事是做什麼?”
徐冽啊了一聲,傘悄悄落了。
他的聲音有些木,一方營帳的暗影中,徐冽試探著說話又撓頭:“還能怎麼樣啊,新帝登基,手足殘殺,定然是要坐穩江山的啊……小姐可是足足三個月才寫來一封信啊……這……聽說主公的姐姐傅雪寧被沈貴妃壓進了宮中三個月也沒能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