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沅舒沒有葬在皇陵。
顧素衣聽蘇不言說過一件事。
傅宣聽欽天監姬昌的話,如若皇後葬在皇陵那將影響朝廷命運。
顧素衣也沒想那麼多,但如今細細想來,總覺得心裡不是個滋味。原先還沒想那麼多,到底是多迷信啊,連個皇後的封號都不給上。他姐姐也不是什麼貪慕虛榮的人,不求那些虛名,但生同衾,死同穴。以前也是當眾宣過誓……
可惜,顧素衣遙望葬了姐姐棺材的空明山。
他覺得那山爬起來很高,有點遠。一路上他扶著傅容雪的手粗粗喘了幾口氣,便是又聞見竹子的香味跟泥土的腐味。以前在清明節的時候來跟母親一起給叔公掃墓,那一茬茬的茶葉就冒出綠色的尖尖,下麵的植株則是深一些。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些,印象還這麼深,總之母親已經離開了好些年了。
好多事情不記得,路過熟悉的地方就想起來不經意、很自然地想起很多。
顧素衣跟傅容雪說,這地自己從前沒飯吃就經常來這裡挖番薯。傅容雪認真點點頭,他問傅宣吃過沒?顧素衣就告訴他,像他那樣的皇宮貴族怎麼可能吃那樣的東西,我姐還得給他跑好遠地方買肉包子跟絲綢衣服呢,可惜啊,隻有我姐姐還在憶苦思甜,總覺得不能給傅宣添麻煩,什麼首飾珠寶統統都不要。傅宣跟她說身為中宮皇後,應該要勤儉節約。不論國庫空虛還是不空虛,我就覺著我姐就是個戀愛腦。
傅容雪反道:“他是天子啊,這不是你說的嗎?”
顧素衣爬到山頂,也道:“所以求一心得一人多麼難。到了!除除草,還得趕去清水鎮處理杜岑家的事呢……”
傅容雪扛了鋤頭。顧沅舒也是對他很好的人,也跟親姐姐一般,隻不過比起他姐姐少了些倔強,多了些溫柔。他姐姐傅雪寧曾經弄丟了一串鑰匙,硬是走了三裡地給找回來了。
像是掃墓這樣的事,顧素衣還是想得親自來做。
可惜出乎意料的,顧素衣卻看見了顧南的身影。三五個人搬著大大小小的東西來到顧沅舒墓前,顧南喊他們把祭祀用的紙錢跟香放在了地上,又是身著一身便服來到墓前,冷不丁道了句:“你怎麼會來?”
顧素衣狐疑看他,他手中捏鋤頭的把。如果可以,他早把顧南掄死了。
平素他儘量不跟顧南產生衝突,可今天這架勢似乎是要跟他搶掃墓的事?
顧素衣不覺得如此,顧南沒那麼溫情。他眼瞧著顧南喊了一撥人拿起鋤頭要挖顧沅舒的墓!
他大吃一驚。不過是片刻之間,他腦子的熱氣一下竄到天靈蓋,又迅速冷靜。
當牛夫人不是他的作風。最近心情也夠煩了,好不容易跟對象敞開心扉,又來一個挑事的顧南。居然來挖墳,夠膽。
顧素衣瞎說:“這不是顧老夫人做噩夢嚇到了我,我讓我姐姐保佑我洪福齊天啊,顧相你當真心大,聽說你都舍不得花錢讓沈夫人出來,明明就是幾百兩銀子的事,你娶她時風風光光,怎麼又惦記我姐姐的墳墓了?怕不是陪葬品甚多,你那好賭的兒子在地府也不安寧,來管你要錢了?”
顧府的確是很缺錢。但顧南喜歡打腫臉充胖子,小時候顧素衣就記得,顧南一個銅板都沒有了,卻還要請一眾才子去到酒樓吃飯,拿他母親的錢去墊付。而且極其討厭彆人提起過去吃軟飯的事。大抵是天道好輪回,他兒子顧刹好賭,家產賭儘。
顧素衣覺得雖然自己被顧刹盯上,而且暗算沒了功夫,可終究顧南的心頭寶顧刹還是死翹翹了。
顧南麵白耳赤,兒子其實欠了一大筆賭債。
這一點顧素衣消息靈通,大概是賭債上門,顧府直接就拿不出銀子啦……
他想聽顧南說幾句話的,可對方直接保持沉默。
傅容雪伸了個懶腰。
顧素衣搖搖頭,便道:“子債父還,我該說你什麼好。”
顧南反駁他,冷笑著說:“顧刹乃是名正言順的相府之子,你怕不是在侯府待久了,忘記了什麼叫本份。我好歹還是你父親。”
顧素衣道:“那我還跟傅容雪有情份呢。不是人人都有情分,沈夫人也算是與您相知多年,你也沒有儘到做丈夫的本份啊,律法又沒判沈夫人死刑。名正言順,薑夫人不也是你名正言順娶過門的妻子……”他翻了筆舊賬,又問,“你來這做什麼?”
顧南表情疑惑,又道:“我來替沅舒遷墳,先來打點一下,你姐姐最惦記的就是你,她墳墓被人開棺你也不去關心,整天就知道灰心喪氣,便是旁人也就罷了,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挖墳?
顧素衣這才發現墳墓上有草皮翻動的痕跡。
麵對顧南的指責,顧素衣倒是覺得他說得對,自己的確是貪玩了些,可……
顧素衣也不願意跟顧南再計較了。
顧南又說:“你母親之死非我本意,你祖母對你也的確是不好,如今朝廷內憂外患,你便是再怎麼恨我你也得顧著自己點,我老了,跟你們年輕慪氣慪不過來了。”
顧素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傅容雪也說他不要那麼偏執,少跟他吵,他總是氣不過,可終歸隻是氣傷了自己。
他又有點兒氣憤問道:“你是媽寶男也能怪我了?你自己沒出息彆把罪怪到彆人身上!關心我,我謝謝你哦。彆裝清高。”
可顧素衣心裡怎麼也放不下。人總有理由替自己開脫。
傅容雪見顧素衣又急了,他忙摁住瘋小孩,便道:“顧相今日怕不是為祭祀一事而來吧?”
顧南卻道:“我就隻是來看看沅舒,隻是這樣而已。”
傅容雪見他言語誠懇,顧素衣也心知行事不能衝動了,他讓傅容雪鬆開手,之後就傾身在墳墓的草堆上走了幾圈,心想是誰這麼無聊,半夜挖死了人的墳墓,不怕三更起床撞見鬼啊。
顧素衣表情探尋,左翻右看,他倏忽間在他姐墳頭的邊上,他又再度發現了一頁喚情抄。
“……”顧素衣愣在當場。
他爹任昱的東西怎麼到處都是?
顧素衣忽然察覺到一件事,他也是個半天主次分不清楚的人,說好的複仇其實他會因為對方是皇帝而退卻,卻又不敢深入調查。也十分肆無忌憚地享受著傅容雪對他包容的愛。他有些衝動的,但彆人說了其實他未必察覺得到。如果當初將顧刹傷害他的事告訴顧刹,會不會許多情況也不一樣?如果說……
但世界上沒有如果。
顧素衣在片刻之間便做出了決定,他喊了聲:“顧叔叔,這喚情抄出現在我身邊好幾回了,我聽說楊琦楊公公也在薑太後的宮中發現了這個,我母親跟姑姑到底關係好不好?”
顧南畢竟是當官的,他不會對顧素衣太過計較。他隻能從一個長輩的角度多加提點,但也必須為自己的利益考慮。
他道:“你祖母是個非常偏執的人,動不動上吊跟鬨失心瘋一樣,但你也要明白,那是你祖母,是你父親我的母親。我與你母親年少相識,本是一對愛侶,你被祖母掃地出門是非我本願,但我與你母親情深義重,是萬萬沒有錯的。你母親總是一個人自顧自說話,也不跟我說話。我能拿她怎麼辦呢……你弟弟顧刹已經死了,這樁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顧素衣心底如是評價,顧南到底是個本性貪生怕死的人。
他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彆人的事他管不著,說了也未必會改,但他可以有點平常心。人不全是好人,也不完全是壞人。提起薑堰,顧南神色溫柔了許多,他說:“那喚情抄你母親放在薑太後那裡啊,我也不是完全清楚他們的事,你就不要管這些了吧,讓你二哥哥傅容雪去調查,我來上香便也要馬上走了,剛看到路邊天陰了,我放下這些東西就走。”
之後顧素衣又問:“你為什麼要聯係沈夫人要毒?你就容不下她要殺她嗎?”不能怪顧素衣自己敏感,姐姐死得蹊蹺,那母親的死總讓他安不下心。不管了,就當是自己神經發作吧。
顧南笑了笑:“怎麼問這個?又有誰對你說什麼了?我沒有聯係沈夫人,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顧素衣心道自己多嘴多舌怕是不小心泄露了什麼,暗示了什麼,又預測了什麼。
他有點後悔,便退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