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雪打開傅正的手,罵了聲:“滾!和離便是和離,我母親跟你一起二十年,你有在乎過她嗎?”
傅正不知該從何說起,傅容雪見他這樣就煩得很,又冷笑道:“你原先在我十幾歲時就逼我回擁都,我回來了,按你跟祖父的心願去到打仗了,你又是怎麼對我娘的?”
傅正寡言,他忽而起身道:“你是翅膀硬了你!沒傅家哪來的你?!”
“沒了傅家,我照樣是我,這寧安王?不當也罷!”傅容雪眼神十分輕蔑,又道:“你把任昱害死了,如果不是你心虛,你又這麼理直氣壯說這種話做什麼?素衣不計較,我便不計較嗎?你毫無責任心,就是個孬種。”
傅正:“你當我是你爹沒有!”
寧安王府無一人敢動。
顧素衣陰沉著臉,隻道:“傅安,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他心情沒什麼波動,人生已經夠奇怪了,但對他很好的仇人實際上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那就得緩些天再有情緒了。
傅容雪道:“他做的事,跟我無關,我從來都不喜歡他,恨不得他去死。”
顧素衣嗷了聲,他其實下意識就懷疑傅容雪對他的好是不是故意了。
“就這樣啊,沒關係!反正傅楊也是死我手上,一報還一報啊……”
傅正曾經被任昱救過命,可他卻倒打一耙將任昱隱居深山的事告訴了陳國公府老太爺,對方因為遺詔而痛下殺手。
但顧素衣到底恨不來對自己那麼好的人。
如果是假意,那他……或許連感受幸福的機會都不會有了。
他又說:“隨便你們,是樓國人又怎麼樣?”
顧素衣表情頹喪,因為想到父親,就無可避免眷戀那唯一真心對自己好的人,他在死前殫精竭慮,已經為自己設想了最好的路。
傅正低頭,他試圖伸出手又縮回道:“是我的錯,那陳國公府原答應我不會傷害任昱的……我……我對不起你父親,也對不起你。”
傅容雪跟他的眼睛對上。
顧素衣眼角有些濕潤,他說:“我想回家了……二哥哥,我先走。”
傅容雪扶著母親路詩陽走出寧安王府的門,他筆直冰冷地對傅正說:“從此,傅家守護江山,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不會再踏進這個地方一步,什麼家族榮耀,什麼父輩傳承,統統不要壓在我身上,我不要。我已經受夠背負這種東西活著,我一點自由也沒有……父親,你有想過我嗎?”
傅正何嘗不想,他從來都不會乾涉傅容雪的任何選擇。
隻是這孩子打小記恨他,他要如何說,你希望的,你去就是了。從來性子都那麼尖銳,跟他說不上一句話。
可顧素衣不知道要往哪裡去,葉非也看不懂他的心思,他跌跌撞撞跟上大師兄的腳步,便說:“祠堂那條蛇是喬烈星養過的,大師兄你接下來有什麼安排?”
顧素衣身體半垂,眼神無措。
“……”
葉非又道,“那挖皇後墳的人我也查出來了,他是陳晗那邊的,大師兄你現在要去看一看嗎?”
顧素衣:“……”
天空十分晴朗,不消片刻便襲來一陣大雨,顧素衣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就隻好守在大門口,他目光茫然,似乎含了千言萬語。
顧素衣從小就希望自己是個強大的人。他最想父母陪在身邊,哪怕就一天也好,但山間陰雨連綿,這雨比他被趕出顧府那一天還要大,哥哥去學堂念書了,他沒有地方去,就淋著大雨去到母親墳前扯她墳墓上的草,然後就一直哭。
薑叔叔死了那一天他也哭。顧老夫人說我又沒有欺負你啊,你怎麼老是哭。
他在母親墳前蹲了一夜,哥哥顧儼來找他,他打死不願意走,抱著母親的墓碑一直哭,哥哥也跟他一起哭。
傅容雪帶他身邊時,顧素衣正蹲在地上扯野草,他說:“二哥哥,我是不是真是個禍害。害人害己,不得其所。”
傅容雪打橫抱起他,他沒有說很多的話,這樣的場景也發生過很多回了。
自打他們在一起,每每談起這個話題,顧素衣隻是埋在他脖頸,默默地流下眼淚。傅容雪感覺屋外吹來的風一陣又一陣冰冰涼涼,落到人領子裡,是徹骨的寒冷,也有侵入骨髓的痛。顧素衣總是告訴他,要對自己的親生家人好一點,因為隻有親生的父母,才會真正對自己的孩子好。
但宋璿璣卻對他那麼殘忍。
傅容雪知道,自己不需要做什麼,隻是陪著他,那就夠了。
他左腳跨出去時,原本因為要淋雨,哪知徐冽替他撐開傘,安靜朝他頷首:“主人去哪裡?”
傅容雪猶豫了下,他信步離開。徐冽在他一旁,三個人並排而走在路上,瓢潑的大雨潑下來,是一條一條的雨線傾斜拂落,如春夜河道中被雨水衝刷的粉色花瓣,一茬又積了一茬。午夜常常有一輪圓月升起,有滿溢的月光潑灑。
春江花朝明月夜,舉杯獨酌。
美麗啊,向死而活。
……
傅容雪頸側有雨水落下,他再度問了徐冽這樣一個問題。
“徐冽,你跟了我這麼久,你覺得皇帝清君側,又意味著什麼呢?”
雨水有點涼。
徐冽的傘大半遮在顧素衣那邊,他說:“我出生那會兒就是打仗,就沒有太平的時候,主人當我是朋友,我卻忘了本。這世道,太亂了。我真是恨死那些強搶糧食的人,我從小就沒吃飽過飯,以前在清水鎮啊,我母親——”
傅容雪笑了,他掂了掂顧素衣的身體,又說:“素衣警惕性強,他做事自有他的考量,一般不會胡言亂語,他不願意告訴你我來告訴你……那傅舟……”
徐冽笑道:“公子,我知道夫人靠譜,我的確是喜歡榮恬啦,傅舟跟我說讓我跟榮恬配個婚,我當他開玩笑也沒點過頭。他那人我跟他雖然交好,但交情也沒深到那份上……”
傅容雪平靜道:“榮夫人原先在清水鎮待的地方叫徐家口,那處就是你家,你父母便就是被榮親王填了淩雲峰底下的金礦,又叫打生樁。亂葬崗登記在冊的三百八十七人,全部是徐家口的。”他又說,“傅舟知道的。”
徐冽臉木了。
下刀尖子一般的雨拍在徐冽身上,他的心碎成一座冷冷的山。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打生樁,是祭天的那種打生樁嗎?”
“不是,把人活埋。直接悶死。”
傅容雪走到屋簷下,徐冽收了傘,平平淡淡普普通通道了聲:“哦。”他又說,“傅舟他都知道啊?”
“哦,我知道了。我就知道應該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覺,這樣……”徐冽慘慘地笑,他臉毫無血色,如雪牆一般的白,他說:“我就當我哥哥死了的。他要跟害死自己家人的人混,又關我什麼事。”
“不關我的事,我現在一個人也活得挺好的,要吃有吃,要穿有穿。我又不是養不活自己。”
“活該……死了活該啊。”徐冽千言萬語,隻剩一句。
當然,大雨是不會停的。
淩若風得到個消息,而且是個驚天大秘密。
比他爹死了然後又活了還刺激。
活了二十八年,居然不知道,自己有個孩子。
傅容雪總是遮遮掩掩跟他說不許打他姐姐主意,可淩若風狠狠地把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又舉杯對周圍的五六個美女說:“來來來,喝喝喝……”
美女是陳晗邀請過來的,他問了句:“還要不要啊,淩將軍?”
陳晗撫摸美女的腰身,掐了一把,他仰頭乾了一口酒對著美女吻,對著這樣活色生香的畫麵,淩若風喝酒倒了一杯又一杯。陳晗見狀,問說:“淩大哥不喜歡,這可是皇宮內都找不到的美女啊,不入將軍法眼?”
酒桌上,男人談的不是金錢就是美女。陳晗這類的尤是,動不動幾百兩銀子便散出去了。
屋外暴雨傾盆,淩若風遙望一樓那抹清麗的身影,他張口就罵了句:“瘋女人,真是瘋女人,”他側眼大聲說:“長得不漂亮的自然不喜歡,就好比有些人,明明就是那樣,還指望著彆人追求她,這不是做白日夢嗎?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傅雪寧早先幾天見到淩若風,她在這死男人麵前受了氣,便把氣撒到了自己弟弟身上,她自然不想知道傅容雪知道她的事,更不敢讓顧素衣知道自己的事。但她這麼想,並不代表淩若風也會體諒她,一回來,這個人便是殘忍地告訴她他要跟彆的女人成婚了。
一晃大半年沒見,傅雪寧無可避免地想起了過去的事,淩若風跟她處過一段時日,後來兩個人因為性格不合分開了。她想走,可黃達過來說:“雪寧!你等等,那孩子生了病,你趕快找謝師父過來看看,她發高燒了!”
五年前跟淩若風分開時,傅雪寧懷孕了,但她把孩子生下來了。
關於這件事,她不敢讓任何人知道。
黃石樓內小女孩亂哭的聲音極大,一陣陣拉扯著傅雪寧的心,她自然是不敢帶。孩子剛出生,她便把孩子交給了黃達夫婦。
傅雪寧左右為難,她要走。
淩若風翻身下樓,言語皮笑肉不笑,便道:“傅小姐,你是不是拿了我的東西?”
傅雪寧還不知道淩若風得知孩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