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宣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的臉上有一隻蜘蛛在爬,它用濕潤的觸手包裹住自己的嘴唇,傅宣想要張開嘴說點什麼,可是不能,老是覺著吧……
冷。
傅宣的眼前陷入了黑暗,他聽到了嬰兒啼哭的聲音。
“哇——”
“哇——”
“哇——”
傅宣發現爬不起來,有什麼東西壓住了他的腿,他不能動彈,那東西有點輕,他好像能夠看到黑夜中有雙眼睛在盯著他。
還會動,他甚至都能夠再次感覺到女子軟軟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角邊擦來擦去,那聲音,就跟黑蜈蚣從眼前爬過去似的。
傅宣好想說下一句話,但說不出來。
喉嚨被無聲的空氣給扼住了。
黑夜中,傅宣徒勞地瞪大自己的雙眼,他眼睛瞪得很大很大,眼皮都能抻出花了,他還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慢慢的,慢慢的,那長睫毛開始從傅宣的手往自己的頸子上爬,一股股酥麻傳過,傅宣身上馬上滲出了許多的寒意。
他想,自己不能動了,動不了。
徐柏給傅宣的寢室開了扇小窗,通風用的。
此時風嗖嗖地吹過。
傅宣脖子梗了下,卻是轉不動自己的腦袋。
他感覺自己的脖子又僵又麻,滴滴的口水仿佛低在身上,濕濕涼涼,傅宣啊了聲。
屋外的窗戶吱呀吱呀蕩,發出詭異而恐怖的聲響。
此刻寂靜的寢殿內,隻有傅宣一個人。
傅宣發現自己的手能動了,他心想,不要過來啊!不要……
那長睫毛似乎從傅宣的手臂侵入了他的後背裡。
一股癢意讓傅宣抬了手,有人摁住了他的手。
而且越來越緊,鐵鉗般焊住,記憶中顧沅舒那雙溫柔淺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她默默地看過來,那雙眼睛越飛越遠,傅宣又好像看到自己離那雙眼睛越來越近。
我是在做夢嗎?
傅宣去抬手,手能動了。
傅宣去抬腳,腳沒那麼僵直了。
傅宣去摸自己的眼睛,沒有血。
傅宣去摸自己的脖子……
一具白骨倒吊著身子從屋頂看了下來……
傅宣心跳驟停,咽了下口水。
眼眶暴漲,他一點也不敢動了。
全身哆哆嗦嗦,顫抖地不成樣子。
耳邊感覺很冰涼,冬天一般都是冰天雪地的,可人睡在雪裡也沒這麼涼啊……
傅宣又不能動彈了。
有東西好像又壓住了他,就好像是十幾個人壓在心口一樣。
他想,到底是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
請了道士沒有用,為什麼什麼都沒有用,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一股自天靈蓋壓下的恐懼籠罩了傅宣,他整個人都絕望了,為什麼還是要來糾纏他啊?
為什麼?
傅宣好像是哭了,他抖抖索索,全身如浸在冰水裡,滿是惶然。
想死死不了,想活不能活。
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那具白骨一搖一搖……
……
傅宣閉上了眼睛,安詳地,如屍體一般躺了。
……
顧素衣拿了個羽毛棒,他捏這東西毫無顧忌,不停地在傅宣手上蕩來蕩去,說,“真做噩夢,還不醒啊?”
徐柏:“萬歲爺不許我們在他做夢的時候進屋,姬大人說這難關得自己扛,方得始終。”
顧素衣手停住,疑惑問:“這跳大神的話皇上也信?”
大抵是真的看到傅宣好像快要被嚇死了,顧素衣一巴掌打在傅宣臉上。
啪啪的。
徐柏跪了,腦袋磕得梆梆響。
顧素衣覺得這聲音挺清脆,可他是真敢。
啪!
又一巴掌。
傅宣臉上腫起兩個老大的紅印,像五指山。
還沒醒。
顧素衣轉身,命令了句:“往他臉上潑冷水,越快越好。”
傅容雪一臉幸災樂禍,又心想,偏愛,他一直被偏愛。
半刻鐘後,一缸水被拖了進來。
徐柏實在是怕了傅宣那陰晴不定的作態,彎腰縮身,手擺著道:“快快快,彆愣著呀……”
十幾個太監一桶水接一桶水往床上撲,水聲嘩嘩的。
傅宣是被凍醒的。
他全身濕淋地不像人樣,衣服濕透,露出分明的鎖骨。
傅宣不怒自威,質問道:“是誰?”
“我。”顧素衣看過去。
“……”傅宣起身,瞪回去,抬手擰了把自己的濕發,他先疊了被子再下的床,又說:“誰允許你進來的。”
“救命啊!來人,來人!快喊太醫!”
……
顧素衣學著這語氣大叫了幾聲。
他倚靠著牆,眼神慵懶。
甚至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你自己。”
傅容雪印象中,顧素衣從來都是站不直的,但夠狠,卻甚少見他如此寡言。
顧素衣盯傅宣,兩隻胳膊抱起,身體緊繃著。
“有把我跟我姐當你家人嗎?”
傅宣擰眉,“……”
“我明白了,都沒有。”
“是!你姐瞧不起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皇後都做了,她還要怎麼樣?!當皇帝的哪個不是三妻四妾,我何曾虧待過她。”
“不用心。”
“就算是我不當皇帝,他顧沅舒要過人上人的日子,我也給不了。獨寵獨享,她拿我又當什麼?”
顧素衣一刹那凶狠扼住他的脖子。
傅宣臉陰沉下來,卻掙脫不得。
濕潤的觸感令顧素衣冷笑,他笑出聲,瞪視他,“沒人把你當回事,你不把彆人當回事彆人也不會把你當回事,把你當回事的都死了。你與顧沅舒說到底,也是一路貨色。既然怕,何不隨她去死?關其他人什麼事?”
傅宣格不開顧素衣的手,他表情猶如喪家之犬。
語氣卻毋庸置疑,“我是皇帝,萬人之上。她是皇後,我的妻子。皇帝可以有很多皇後,生下嫡子。”
顧素衣覺得不可理喻。
他鬆開傅宣,“皇兄真是魔怔,廢話張口便來,難怪日日噩夢。”
“徐柏,把那個軟枕給撕開。”
傅宣見顧素衣終於鬆開了自己,腦袋昏昏沉沉,終於好像恢複了一點平和。
“抱歉,二弟。是我失錯。”
顧素衣毫無猶豫撕開軟枕,道,“這是你的錯,不是我的。”
軟枕中幾根骨頭掉了下來。
有大有小,似乎還有小嬰兒的頭骨。
傅宣平靜,“你錯。”
顧素衣與傅宣目光對上,在這個瞬間,傅容雪的目光也跟這兩個人對上,他道:“這樣的問題需要交給專門之人。”
全部是陳述句。
很快,宮中的徐太醫便上來了。這期間,傅宣換了衣服,顧素衣與傅容雪對著軟枕中的嬰兒骨架產生了好奇。
顧素衣甚至把這些東西又給擺成了一個骨架,傅容雪一直往後挽他的碎發,讓他頭發不要掉到地上,又挨過去側身在他耳畔說:“我姐孩子的屍體。”
顧素衣嘴唇擦過他的臉,他順遂自己心意親了下傅容雪,也說,“是黃達。”
兩個人各執己見,沒有爭吵。
顧素衣笑了下,“那你說得對,五年前生孩子的就兩個。”
傅容雪看他,“想不到第三個?”
顧素衣:“我能力範圍之內,我不知道這件事。”
傅容雪:“交給我。”
顧素衣覺得傅容雪語氣很溫柔篤定,這是一種很新鮮的體驗。
過去彼此,總好像有太多不堅定,無法確認的東西存在。儘管不能感知到那是什麼,但顧素衣亦不再多說。
很多事情,過去碰見的許多人,都已經是一點兒也不重要的事。
傅容雪給他織了一道密實的網,會透風,但是不冷,也不會涼。
傅宣直接乾脆利落地安排了大內侍衛等在徐太醫身邊。
這一回跟以往不同,他沒有選擇大棒或者是任何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