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明黃的書卷微啟。
書頁刷拉一聲,顧亦寒素白的手腕穿過陽光,急急往門口去。
“是阿宛!你怎麼來了?”
語氣是經年醞釀許久的興奮。
顧亦寒笑容一直掛臉上,沒放下來,他又說:“你怎麼有空來二叔這裡轉轉啊?容雪沒跟你一起來麼?”
顧素衣甜笑:“二叔好,我想來你這裡取個東西,不不不,取一樣的東西。”他沒敢進去,這裡是顧亦寒最隱秘的書房,隻有他自己能進來。
他又挨在門口說:“容二哥去醫館找藥方去了……他不忙。”
顧亦寒從書房拿了袋糯米薯,抬手一上一下往顧素衣眼前晃。
顧素衣眼冒金光,眼神像黃鼠狼叼老鼠,他當即去搶。顧亦寒朝天一扔,顧素衣眼疾手快去抓,糯米薯還在顧二叔手上。
顧素衣想吃好吃的,不耐煩地拍門板,甚至想躺下來用下巴犁地。
寵他的人麵前,他總是十分肆無忌憚。
顧亦寒見顧素衣表情都頹了,他好笑說:“你二哥哥還真是容你,換我早告訴你娘去!”
“彆彆彆,好二叔,最牛的二叔。”顧素衣還是在門外轉悠,他試圖去拉顧亦寒去書房的衣袖,顧亦寒好奇,焉了吧唧問了句:“你嫌我屋臟啊,沒事兒,你祖母都去了,還管她作甚……”
顧素衣蹲門口,伸手抓陽光,手隨光起起晃晃,他說:“二叔不怪我嗎?”
顧亦寒對待顧素衣如兄如父,但他跟何值不同,也跟顧南不同。他全心全意愛著薑堰,也全心全意地對顧素衣像自己的孩子一樣。顧亦寒入天牢,哭得最凶三天沒吃飯的就是顧素衣,罵顧亦寒無才無德,被一個女人毀了一生的則是顧老夫人。
那時年少,顧素衣不知道收斂鋒芒。
顧亦寒則認為,如若避開也是故意挑釁的話,那他母親的教育委實是失言失策更失責,顧家破敗罪有應得,而不是因為薑堰。自從薑堰去世後,顧老夫人就把所有的錯誤歸結在顧素衣身上。因為對方不是顧家子而如此對待。
顧亦寒隻替自己的母親覺得羞恥,丟臉!
也不由得感慨,母親遭受的一切,其實都是報應。
所以,他並不計較,也不去想太多。
顧亦寒敲了一個比鬥在顧素衣腦門上,忽而歎了句:“你母親離開我十一年零三十五天,我在獄中過了六年,給她折了一些千紙鶴,阿宛你看看我折得對不對,我記不大清了,你母親最喜歡這些小孩子家家的東西,也不知道她那麼多小玩意兒是從哪裡買的,幫我想想。”
“你母親啊,吃米飯要從中間挖個洞。”顧亦寒說起薑堰時的笑容,讓顧素衣覺得,他沒由來的想到一句詞——相見恨晚。
他突然不想把放在顧亦寒這裡的琴拿回去了,就旁敲側擊問:“顧二叔你還有其他的古琴嗎?”
顧亦寒知道顧素衣說話直白,他愣了會兒,才說:“你要琴啊,哦,我才想起來,你等等……”
六年前顧素衣雙手被廢,傅容雪便把琴交予顧亦寒保管。
顧素衣道:“師叔你有彆的琴嗎,我隻是想來看看母親的遺物。”
顧亦寒卻笑道:“此物應當物歸原主。”
顧素衣欣喜地想起,他二叔好像是有把一模一樣的。
高山流水遇知音。
他又說:“你把你的給我也行,我過幾天就送回來。多謝二叔。”
可是他剛進入顧亦寒的書房,當即聽到一聲破口大罵,好像是十分失態的樣子。
“那是你長嫂!你怎敢覬覦你長嫂?!我果真是看錯了你!”
顧素衣剛進去,顧南紅口白牙,齜牙咧嘴地罵顧亦寒。
地上有一架破碎的古琴,琴弦七扯八落,琴身更是崩斷了。
是被顧南狠狠摔在地上。
顧素衣眼睛登時赤紅。
顧亦寒解釋道:“大哥,你有話可以好好說,聽我解釋,這是薑堰留給素衣的唯一遺物。你不要胡言亂語。”
“我胡亂言語,我親眼看到你寫給薑堰的情詩了,你還敢狡辯!”
顧南眼睛瞪住顧亦寒,顧亦寒不能從他的眼睛中看到一絲兄長的良善,他道:“那是薑堰留給素衣的唯二東西,你不能這樣,你原先就以晦氣的名義把他母親的東西全部都燒了,你還毀掉它,你讓素衣怎麼辦?六年前,你就把素衣交出去,害得素衣斷手斷腳,差點沒命,他跟你有什麼仇有什麼怨?”
顧亦寒又說:“薑堰最疼的就是素衣,那是她命根子。”
啪!
顧南甩了一個巴掌,“你也知道他是素衣的母親,我的妻子,老子的兒子,想怎麼管就怎麼管!”
顧亦寒臉被打偏!下一刻,顧素衣低垂眉目,攔腳就踢到顧南腿上。
顧南被放倒,他喊說:“你個逆子。”
顧素衣覺得這話可笑,他重踹一腳顧南的腹部。
麵不改色施加了十成力,好二哥哥說了,君子動手不動口。
顧南哇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他臉蒼白得像紙。
顧素衣也不像對付陳晗那般凶殘,會把人的腿都給搞殘了。
他走過去拾起地上的那頁紙,還不忘單腳踩住顧南的頭,自上而下睨視他,他了解顧南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人傲氣,自大,很會裝,一下破這麼大的功,發這麼大的火,肯定事有蹊蹺。
果不其然,顧素衣念道:“我心悅亦寒,願來世得一人心,白首不離。”
顧素衣注意到,這是他母親的字跡。
肯定沒錯。
過了片刻。
嘭!
顧素衣抄起琴,一把將琴敲斷在顧南頭上。
顧南當場昏死,他沒來得及去說一句話。
顧素衣說:“我母親,為了你,掙錢供你讀書,你……你、你!”他紅了眼眶,一字一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是她結發丈夫,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個畜生!”
顧素衣馬上上腳不停地踢顧南,他胸膛劇烈起伏,眼淚當場就掉下來,他紅著眼睛罵道:“我從小就沒爹沒娘,世界上隻有阿娘對我好,你有什麼事,衝我來,我不會反抗,”顧素衣被顧亦寒拉著,他大喊:“我阿娘到底犯了什麼罪!你要這麼對她,你把我娘跟我姐還給我,把我哥哥還給我!”
顧南勉強起身。
顧素衣逼紅了眼提起他的領子,對他怒吼,瘋了一般搖他的肩膀。
天地顫動,日月崩毀。
“你把我的家還給我!你把我爹還給我!”
顧南輕蔑地睨著他,隻道:“你母親是樓國人,還是公主。就這樣。”
顧素衣眼淚奔湧,他骨節哢哢作響。
他咬牙道:“樓國人,又是樓國人,我姑姑是樓國人,你們嘲笑他,折辱她,還要用毒酒毒死他,”顧素衣把顧南甩在地上,他睨視顧南:“的確,有些東西就是不應該存在的,你想激怒我現場殺你啊,我告訴你,你做夢。”
“薑堰剛進顧府,就不喜歡你了。”顧素衣冷然笑出來,他又說,“你最想要什麼,我讓你一輩子都得不到。”
顧南頹然跪倒在地。
傅容雪其實是陪顧素衣一塊兒來的,他聞聲而入,卻看見顧素衣淚眼婆娑,失魂落魄地晃著身子走出來,他便立即衝上前,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顧南道:“我就不該讓你去傅家,就該讓你爛死在泥堆裡。”
顧素衣像喝了孟婆湯走在黃泉,傅容雪的手搭在他頸子上,手又輕又柔地安撫,問:“不要怕,我在。”
顧素衣隻說:“我有沒有很聽話?”
傅容雪心如刀絞,這輩子的刀都捅完了。
他說:“其實我外公,也是這麼被暗地裡搞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