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還淚完結) 18 ……(2 / 2)

神的藥鋪 宮野誌保 9496 字 2024-03-26

“那好,咱們隻填四周,中間留一塊。”

“……”

落日的餘暉傾斜而下,給萬物披上了一層薄紗,原本就如出塵的仙子一般脫俗的荷花和荷葉更是增添了一份朦朧的夢幻之感。與它相對應的是荷花荷葉簇擁之下的湖水,此刻也波光粼粼,引殘陽暈染開,如血色,浪漫。

後記

慕府

發燒昏迷多日的慕子元忽然清醒,抓住身前的女子,問她:“你是誰?”

在他的夢境裡,有一個女子的身影一直出現,他伸出手拚命抓住,睜開眼睛終於看到了一個人,卻是陌生的臉。

熬了多日,女子臉色憔悴,聲音裡都是哭腔:“我是你妻子啊。是你的妻子。”

慕子元那顆在夢境裡飛來飛去始終也不肯落地的心終於找到了方向,他如釋重負,點了一下頭,目光隨即又黯淡,昏了過去。

一片慌亂之聲,有人喊公主,有人喊駙馬,籠罩在幕府上下多日的霧霾終於散去了。

後記

“真是狡猾的女孩。”水鏡裡的故事還在繼續,一旁看著這個世界的金發男子忍不住給與了評論,“趁虛而入。”

他身後,形捧著一本書看全神貫注地看,對他的不滿不予置評。

色的評斷並不誇張。

慕子元針對紫依的報複,從頭到尾冉公主都是知曉的,並且給與了配合。她與紫依相處五年,姐妹之情甚篤厚,但新婚之夜慕子元將一切和盤托出,並且讓她在裡麵做選擇,她猶豫了好久,最終投向了自己的新婚丈夫。

她也知道這樣愧對紫依,但在愛人與信得過的宮女麵前,她還是選擇了前者。在她的私心裡,紫依是她的宮女,作為主子平日對她也不薄,她也應該為主子的幸福做一些犧牲吧。

上與下,不管看起來多親昵多混淆,但她的潛意識裡總歸是清楚的。

“隻是那個宮女如此聰明,竟沒看出公主拙劣的表演?”色疑惑,回頭看形,想從人家那裡得到進一步的答案,回過頭才發現形手裡還拿著書,眼睛卻盯著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神情複雜。

“哈哈哈。”金發男子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大笑,承認自己的行為,“沒錯,我才是狡猾的那個。”

形繼續低下頭看書,不理會他。

色怪愛玩了些,也喜歡整蠱人類。慕子元找到他絕對是這輩子最悲慘的一次機遇。

形翻一頁書,歎息。

兩年前慕子元出現在色當老板的酒家裡,提出要色幫他找到害死他妻子的凶手。那個時候形正好去串門,順便就目睹了一切。

在那之前慕子元找了逃跑的人四年多,但她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毫無蹤跡,慕子元終於失去了理智。

形和色都有能翻看彆人一生的能力,看著那個人的眼睛很容易就看到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看到那女孩的臉,形的目光跳躍了一下,轉而感歎世間的巧合安排的未免太多。

這個女孩,差一點走進了藥鋪。

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一群乞丐中一個女孩一直在哭泣,清醒的時候哭,夢裡的時候也在哭,因為哭的次數太多而被認為不祥,差點被乞丐們聯手扔進河裡。形被她過於傷心的哭聲吸引著,一直隱身跟在他們身後,終於在最後救下了她。

她講了她犯下的罪孽,痛不欲生。形透過她的眼睛看到流過去的時空,默然不語。她知道了形的身份,像看到了一絲曙光,竟然提出了求一顆還魂丹的交易。

“我願意以命換命。”她很堅定。

形卻搖頭——少夫人的靈魂已被鬼差帶走,根本就不在藥鋪裡,女孩交出她的生命也沒有辦法讓她死而複生。而且,女孩的性命,並不見得就比少夫人的值錢,至少現在是。

“那麼我的靈魂呢?”女孩已經知道了靈魂比性命更值錢,進一步加大籌碼。形卻還是搖頭。女孩絕望,重新跌落回地上。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那麼我可不可以——”她猛然想到了什麼,脫口而出,形卻目光一凜,“不行。”

女孩被嚇一跳,怯懦,“為什麼?”

“因為你還是個孩子。而我從不和孩子做生意。”形說出了藥鋪的規則,毫無轉圜的餘地——這是他給藥鋪設定下的門檻,絕不和及笄之前的女孩做生意。其實他執行得更嚴格一點,二十歲之前的女孩子他都儘量避開,不和她們瓜葛。她們太小了,人生還沒正式開始,收取他們昂貴的藥費,將她們一步步引入歧途,總覺得太殘忍了些。

女孩愕然,許久許久,像是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麵目淒然,“難道,我不能為自己的罪孽贖罪了嗎?我殺了人,一個無辜的人,他最愛的人……我該怎麼辦?”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看到了滿手的罪孽,目光裡都是憎惡。目光恍惚著,扭頭看潺潺流動的河水,她木然站起,走過去。

形伸手,在河水沒過她膝蓋之前抓住了她的手臂,形的收冰涼刺骨,一下子就凍住了女孩的手臂,她身體一哆嗦,清醒過來,回頭看形,一臉的驚恐。形一把將她拉上岸,放開了手。

女孩看著自己沒有血色的手臂,忽然就哭出來,“為什麼攔著我?我死了,正好賠她的命。也結了他的心頭隻恨。這是所有人都想要的結果。”

“然後呢?”形問。

女孩抬起頭,“難道殺人不該償命嗎?”

“是該。”形肯定她的話,又反問,“然後呢?你的罪孽就被洗清了嗎?”

女孩低下頭沉默好一會,搖頭,“沒有。我知道我死了他也不會原諒我的,我也不會原諒自己。可是,除了死我什麼都做不了。”

“你真的是一個很討厭的人類。”形的語氣忽然間起伏,給傷痕累累的人心上又潑上了鹽水,女孩痛的臉都變了形,詫異地抬起頭看形,形依舊咄咄逼人,“之前比不上彆人的時候就埋怨上天,每天做不切實際的夢,嫉妒彆人,產生惡毒的念頭……如今出了事情不是想走捷徑擦去一切就是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這樣的不負責任,所以你才是卑賤的人啊。”

女孩愕然,久久說不出一句話。沒錯,但這就是真相,殘忍到她明知卻一直都不願意承認的真相。她如此妒忌青檸夫人,不也是因為她的完美揭開了她明明存在缺一直不願承認的醜陋與自卑嗎。因為差距過於懸殊,她甚至都無法通過自身的努力來縮短。

所以才會恨吧,那麼恨。那次謊話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長久積壓在心底的,隻是那一次,爆發了而已。

醜陋的外貌,醜陋的心,這才是真正的她。

她捂住自己的臉,痛不欲生。形的手落在單薄的肩膀上,剛才凍醒人的冰冷不見,語氣也溫和起來, “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管是十二歲還是二十歲。”

“就算是無法向他們贖罪,隻能一輩子活在罪惡感裡裡也是一種負責。更何況,其實你可以做得更多。”

女孩抬起臉,滿眼淚痕。

“上天向來是不公平的,但是至少,在可以選擇的時候不要放棄。”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頭,神情仍舊懵懂。但她清楚一點了,她是不能死的。不管贖罪還是昧著良心繼續逃離,活著是第一步。

形離開了,順便抹去了光怪陸離的記憶,她忘了形的存在,隻模模糊糊記得一些話,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但一直在她心裡紮著,如刺。

形回憶結束,那邊色也做成了一筆生意,慕子元願意在契約書上簽字,也答應了色古怪的條件。

再也看不清青檸的臉。

愛上另外一個女人。

那兩個古怪的酒錢,著實讓慕子元糾結了許久。他是來為妻子報仇的,但卻再也看不清妻子的臉,回憶裡看不清、畫像也是模糊一片,這讓他怎麼接受得了。在他為難的時候色又提出了第二個條件,更過分。他錯愕,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許久許久之後,他終於釋然,點頭,拿起了朱砂筆。

形回頭看的時候慕子元正好拿起筆,簽上了他的名字。他的神情很輕鬆,眼睛裡甚至有一抹古怪的笑意,是……對這個世界了無牽掛。

除了報仇,這世界已經沒什麼能留住他了。

看著那個消瘦的男人,形的心裡湧上一絲悲憫:他還不了解和他做生意的事什麼樣的怪物,那個敢提出條件就一定能讓契約順利生效的家夥,怎麼能在白白幫人家完成心願而讓自己虧著呢。

名字簽上的刹那,慕子元的性命就不由他自己做主了,更何況是生死。

這世間又多了幾個被玩弄的人了。形歎息,望向窗外幽暗的夜空,空中繁星點點,如眼睛。

後記2

色來的時候帶來了幾套茶具,用一個箱子裝著,裡麵一層一層隔著,很是愛惜。形查看了一下,確定還是跟以前一樣精美細膩。這樣的水準,如果放在人間,可也算得上是高手了。形很早之前就在疑惑,像色這樣貪財的家夥,為什麼不用這麼好的手藝來賺錢呢?白白地放在藥鋪裡,被客人實收打碎。

他倒也不心疼。

“你以為我不想?”色洞徹形的想法,怒,“隻是你這個古怪的性子,我要是把它們都標了價賣出去,你還會再用嗎?”

形一愣,看向一直不在軌道上的人,他俯身拿起箱底的一個青花瓷的瓶子,輕輕吹著身上乾淨的青花,聲音裡有古怪的平靜,“再說了,就算你肯要我還不答應呢。和那些能被定出價的俗人用同樣的東西,會把你拉低的,也會把你弄臟。”

他的語氣飄忽,這些話在心裡藏了太久,裡麵蘊含的其它意思不符合他的形象,因此也一直沒有出口。他低著頭看著藍色的花,沉默了一會,回頭張嘴還要說什麼,一巴掌啪的一聲落在他臉上,把他打愣了。

形閉著眼睛,寒風撲麵而來,“接下來的話可以不必說了。”

剛才令人心動的曖昧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冷風呼嘯,冷得色汗毛都豎起來了。他識相地縮回不安分的手,也收回了不安分的念頭。

“好吧。又被你識破了。”他妥協,卻仍舊賊心不死加了一句,“我剛才說的每一句可都是真的啊。這點你得相信。”

“我信。你可以走了。”形看都不看他一眼,躬身把箱子裡的茶具抱出來,一一送到裡屋的架子上。幾個來回都沒再看色一眼,將他視作了透明人。色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如……好好照顧自己。”

他也不知道習慣性地想說什麼,可見形麵容清冷全然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不想每次都被打出去,他及時住了口,道彆後便推門離開。

形從裡屋出來,正好看到門由開到合,一個身影消失,他站在屋子中央,看著滿屋寂寥的花,不知不覺間就凝住了神。

一個推門用腿走遙遠的路,一個親手搬動花盆整理茶具。兩個超脫於塵世的“神”,擁有無上的法力和洞徹世間百態的雙眸,但卻也如此寂寞啊。

對於那個一直嬉皮笑臉的家夥,形的心裡漸漸湧上不忍。不忍他,也不忍自己。他們是同氣連枝,色是唯一一個能讓形感受到熟悉親切的人,這一點形從沒有忘記過去。

否則,他早就進不了藥鋪的大門了。

茶具整理好了,隻剩下地中央的水鏡還開著,關上它,這個故事就結束了。形走過去,抬手在水麵上一抹,裡麵的畫麵便靜止,消失。

在消失之前的靜止的畫麵是一個女子,笑靨如花定格,如花嬌豔,如青花瓷般乾淨。

“慕子元,你已經看不見妻子的臉了吧。那麼眼前這個你妻子有九成相似的臉,你也是看不見的了。”

“女為悅自己者容。冉公主,你深愛的丈夫一輩子看不清你的如花美貌,不知道這算不算懲罰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