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不可以?”另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輕輕地反問。
“……”被害女子啞然——她這樣語氣雖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已經無力回天。
火光跳躍,照出兩人的形狀。一個手腳被繩索捆住的女子跌倒在地,長發散亂,一身華服不知怎麼濕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被春季夜晚的寒風一吹更顯得狼狽不堪;對麵的樹上另一個女子像貓一樣蹲在樹杈上,眯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地上的弱者。她穿著一身黑衣,有一頭濃密的長發散在空氣中,在狂風中獵獵而舞。
她們便是黛國王室有著相同血統命運卻天差地彆的兩個女子。
“你當了二十年的福星公主,也該到了轉命的時候了。”樹上的女子似乎睡了好長的一個覺,慵懶地伸了個懶腰活動僵硬的筋骨,垂下頭的時候原本眯著的眼睛倏忽睜開,綠色的光如閃電從眼中射出,在漆黑的夜裡妖媚如鬼火。
黛國的災星,有一雙能在黑夜裡發光的眼睛。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萱還是被嚇了一跳,尤其是這樣的夜晚,尤其是那雙眼睛釋放出來的殺機絲毫不掩飾的時刻。
“姐姐,欠彆人的是要還的。”月奴輕盈地從樹上跳下來,沒發出一點聲音,果然靈動如貓。她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一步一步靠近驚恐萬狀的女子,蹲下來,輕聲:“現在,就把你從我這裡拿走的東西都還給我吧。”
語畢,揚起的匕首狠狠刺下去。
“啊——”
形的藥鋪裡陡然響起一個女子慘烈的哀嚎,恐怖程度連見慣了人世百態的尋都為之震動,差點摔了手中的藥瓶。
“啊——救我!父王、母後,救命啊!”在最初令人驚駭的幾聲尖叫之後,萱痙攣一般捂住臉痛哭,身體從椅子上跌落滾到地上不斷地滾動、抽搐。
空氣中有一把無形的刀劃過萱的臉,每一刀都深至骨骼,滿臉的鮮血模糊了五官,痛苦地變了形。形在一旁看著夢魘裡痛不欲生的女子,歎息著,目光裡也漸漸流露出惋惜。
空中的水鏡裡正在上演著一場慘絕人寰的殺戮,跟躺在地上的女子夢裡的情形是一模一樣的。
黑夜裡火光忽閃,穿著黑衣的女子嘴角浮現一抹詭異陰森的笑意,她蹲下身看著毀了容的女子,一手還拿著染血的匕首,另一隻手則抬起,手指間輕輕一錯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落在姐姐臉上。
如同傷口上撒鹽,那種痛已經不能用言語描述了。萱連叫的力氣都沒有了,五官扭曲著,隻剩下一雙眼睛睜著,目光也模糊了。
“姐姐琴彈得最好,字也好看……”
“姐姐聲音好聽,最會討人喜歡。還會說不該說的話……”
“姐姐是黛國的福星,嬌貴清白的身子被多少人惦念……”
鏡子裡的夜漆黑如墨,月奴魅惑的聲音一句一句裁決著萱接下來的命運。手筋被挑斷,舌頭被割掉,清白之軀被那麼多人玷汙……
啪的一聲響,如晴空裡的驚雷乍起。在那些獰笑的人走向已經奄奄一息的女子時,一旁沉默的觀者形忽然抬手向桌上一掃,裝著各色液體的透明瓶子應聲落地,瓶子碎裂,好不容易攢齊的珍貴藥水也散落一地,很快融為一體分不清楚顏色。
地上的女子猛然驚醒,大大的眼睛空洞著。可怖的傷口轉瞬消融,她重新恢複了最初的模樣。
茫茫然地從地上爬起來,她四處打量著藥香徐徐的房間,還有藥櫃前冷漠站在梯子上的店主,看不到一絲人類的情緒。她再次明白過來,這又是一場噩夢。
是真實發生過的噩夢。然而後來她才知道,那樣滅絕人性的複仇,那一夜隻是個開始。
13是人非人
她被扔到了船上,也不知道在汪洋上航行了幾天幾夜,等到上岸時已經在一個與自己二十年的認知截然不同的地域——蠻荒。
這裡並不叫蠻荒,是仙源這塊完整大地之外的世界,除了都叫做人外沒什麼共同的地方。蠻荒二字是仙源人對他們鄙夷的稱呼,意思是野蠻荒蕪如同野人。
其實這裡很繁華,看妓院酒家的數量便知道。
她被送給了一家妓院,搭上了許多錢妓院老板才勉強同意,將她留在後院做雜事。賣她的人走之前還特意叮囑老板娘:“怎麼折磨都行,最好讓她痛不欲生,隻是不能死了。”
她聽到老板用那抑揚頓挫的聲音答應著,語音裡帶著狠意。
她的人生開始了另一番劫難,比起之前逆天的轉折,那以後漫長看不到希望的日子更加折磨人。她終於知道了什麼是地獄,終於知道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是什麼意思了。她也終於知道了原來真的有一句話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留在後院做事,每天都要用自己殘疾的手做各種透支她體力的活,皮鞭棍棒和不堪入耳的辱罵更是每天必不可少的,飯菜永遠是餿的,一天隻有一頓。如果某天老板不順心連這一頓都沒有。
夜很深了她才能休息,卻也沒有自己一個真正能休息的地方。她睡覺的地方是一個小地窖,直接從上麵被人踹下去關上門,然後便是無儘的漆黑,連手放在自己眼前也看不見。而且地方很窄根本躺不下去,隻能坐著一夜一夜地熬過去。等到白天再繼續不是人的生活……
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惡臭也時刻侵蝕著這個小牢籠,時刻圍繞在她身側,她迷迷糊糊的時候,甚至以為會被惡臭給窒息死。
然而這並不是最難熬的。
蠻荒的妓院生意做的很全麵,按照姑娘兒的身價將所有男人的層次都給包攬了。比如說頭牌花魁接待的客人都是王公貴族,姿色名氣稍遜一點的接待的也是一擲千金的商戶和官員、如此類推,平頭百姓能找到的姑娘也就是一般般的貨色了。男人們出來尋歡也就圖個新鮮刺激,因此這等層次的人也是有生意的。而最低賤的諸如乞丐、殘疾人等幾乎養不活自己的人們,偶爾手裡有了錢也惦記著這裡。妓院為他們特準備了姑娘兒。
但所謂的姑娘兒就是一些在後院做粗活,長相醜陋根本沒人願意看的女子,也有年紀大的娘們,平日裡被當成奴隸使勁使喚,等到有生意上門了也絕不放過賺錢的機會。這些人被虐待的久了,多半已經麻木了,不管發生麼事。更有甚者羨慕妓院裡能正常接客的姑娘兒們,她們至少不用沒白天沒黑夜地超負荷乾活,能吃上人吃的飯,更不用麵對乞丐身上一聞就忍不住讓人嘔吐的濁臭,還有其它……
曾經高貴如明月的萱公主很快就淪落成她們的一樣的境遇。雖然身上有著慘不忍睹的傷,可因為是新麵孔,也因為年輕,每隔幾天她都會被拖到一個簡陋的小黑屋子裡,關上門,麵對各種各樣的蹂躪……
為什麼不死呢?為什麼還要帶著滿身的屈辱活下去?藥鋪的主人曾經冷漠地問過這樣的問題。是啊,為什麼?在肮臟晦暗的異鄉生活的這五年,她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