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1 / 2)

神的藥鋪 宮野誌保 8929 字 202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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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神力的民族,最後還是沒等到神的光輝。黛國亡了,毀在原山國的鐵蹄之下。人們找到黛王他已經死了,屹立在城牆之上,昂著頭麵對著自己的國家,浴血奮戰之後衣著已顯狼狽,但那軍人鋼鐵般的神情,還是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

敵軍首領低下頭,為亡者默哀。緊隨而來的士兵們也放輕了腳步,低頭向死者致敬後才低聲向將軍稟報他們剛打聽到的消息。

黛王是自殺,城破之後他便獨自來到這裡,沒有慌亂沒有話語,甚至沒有看任何人一眼,向著桃花林的方向看了一會後便舉起手中的殘刀狠狠刺進自己的心臟,結束了性命。

敵軍首領看過去,見斷刀的刀身全部沒入黛王的身體,隻剩下刀柄露在外麵,而刀柄上的雕刻,曾經是多麼無上的榮耀和堅固的友情,如今都隨著心臟跳動的停止而結束了。

“將軍——”有人小跑上來,向他稟報最新的戰況——最後一股反抗的餘孽已經剿殺乾淨了。

敵軍首領沒有出聲理會,還站在黛王的遺體前麵,等到士兵稟報完了,傻傻地等待著他下一步的命令時,他卻忽然抬起手,極其溫柔地合上了死者的眼睛。

就算能一道貫穿心臟又如何,死都死了,又何必留下那樣的傲骨,倒被無知的人解讀成死不瞑目。這雙眼睛在這個世界是用不上了。

隻做了這一個動作,卻仿佛比統領千軍萬馬還要費力,敵軍首領忽然露出了疲憊的神情,似是無限灰心,掠振作了片刻,對身邊的人下命令,道:“收兵。”

在場的人吃驚不小,有人出聲提醒,“原山王說要將宮裡的所有活口都抓起來等他處置……”

王的命令還在耳邊,將軍卻淡淡一笑,“已經不必了。”

他的聲音裡有太多洞徹一切的睿智和頹然,眾人困惑不解,隨著他的視線轉過頭去,卻不約而同齊齊頓住,目瞪口呆——後宮一片素白!

或許是知道了城破隻是早晚之間,後宮早就準備好了後事,從城頭上看下去,一片的素白纏繞,刺目且悲壯。

溫婉的風吹過,將軍站在王宮的最深處,望著代表終結的滿眼的白,那顆曾經跌宕起伏的心慢慢歸於平靜,平靜到隻剩下些微悲涼的漣漪。

這便是死亡,一個國家的死亡……不管之前經曆過多麼激烈的放抗,最後一瞬用來結束的卻是寂靜,連歎息都沒有的一片死寂。

“去跟原山王稟報……”敵軍將領平靜地下命令,“黛王後率後宮集體自儘,無活口。”

說完那樣的話後他下意識地轉身,將臉朝向了在這個王宮裡唯一能看到的的外麵的世界,那個地方桃花絢爛如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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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阿萱都看到了。親人在眼前失去的痛苦擊垮了她。她再也不顧著戒備身後那虎視眈眈的勢力,跪倒在懸崖邊失聲痛哭起來。

父王,母後,所有死去的人,所有在這場禍亂中存在的人……所有人……記憶如車輪在她腦海裡反複碾過,曾經的時光不管歡樂還是痛苦,此刻都化為再也挽留不住延續不下去的永恒,凝固了,消亡了。

她的世界潰散、而她還在,孤零零被遺棄在一片廢墟中,痛不欲生。

一隻手伸過來,落在她肩頭,另一隻手跟上,將單薄的身體攬在懷中。痛苦中的女子沒有掙紮,甚至沒有抬起頭,男人的氣息撲麵而來,將她包圍在裡麵。她沒有停止哭泣,淚還在繼續。

晉揚跪坐在阿萱對麵小心翼翼擁她入懷,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撫摸著她才及肩的頭發,用一個男人踏實的的懷抱那麼溫柔地安撫著一個女子的情緒。

黛國滅亡,兩個國家敵對的立場便消失了一個,敵對關係不存在,阿萱再也不是那個國家的阿萱,她隻是一個女子,一個被他摟在懷中的女子。

然而這樣的轉變,從被推入地獄的人的角度感受,則更像是勝利的炫耀。懷中的女子慢慢平複了情緒,停止了哭泣。她想要將頭從晉揚的胸膛前抬起來,然而一直撫摸著她頭發的手卻用上了力道,執意將她的頭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懸崖上的風咆哮著,卷起漫天的桃花瓣飛舞,兩人就那樣抱在一起,看不到彼此的臉,心卻緊緊靠在一起,第一次那麼近。

“你想知道我對你恨之入骨的原因吧。好,我都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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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五年,月兒為晉揚生下了三個孩子,兩子一女。孩子的出生穩固了他的太子之位,權杖的交接也更加順利了。

恩愛的夫妻,健康聰慧的王室血統,穩固的政權,這本來是一件極好的事,是原山國一百年內從未有過的圓滿。上至朝野下至百姓紛紛讚譽,說是先人的恩德,說是太子的賢能,說是王後命裡的福澤。

他也沉浸在幸福裡不能自拔,甚至忘了,忘了原本該在這幸福裡的另一個女子還活著,用愛和恨軟弱和扭曲支撐著早已變了形的生命。她的存在是一種危險,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炸,將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炸的麵目全非。

阿萱回來了。

月兒死了,死在黛國。同一天他的三個孩子也死了,死在原山國。

那麼明顯的複仇,並且如此惡毒,連小孩子都不放過,他失去理智,即刻便要點兵攻打過去,滅了那個彈丸小國。然而臥病多日的父王急匆匆趕過來,奪過了他手裡的劍。

“從長計議……鄰國,唇亡齒寒……複雜難解的關係……等候時機……”

久病的父王撐著朽木一般的身體說了很多,盛怒之下的他也沒有聽全,但僅僅是聽進去的部分就足以讓他壓製住那顆暴躁嗜殺的心,不甘心地理智回歸。

是啊,就這樣殺掉又如何,黛王敢這樣做,必然是做好了一切的心理準備,而且事情剛過,他這會勢必大義凜然什麼都不怕的。他的失妻喪子之痛,得讓他們加倍地承受一遍不可。

他重新坐回到太子的位置上,一邊有條不紊地打理著朝政,一邊加強軍事訓練著能滅掉一個國家的精兵強將,也經常地,看著牆上的地圖發呆,計劃著最周密也最徹底的報仇。

然而一個月後,一份奏疏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他跌入冬季彌漫著濃濃迷霧的深海裡,鹽水的冰冷和方向的迷失讓他慌亂了手腳。

奏疏上有幾個國家公主的名字,輔政大臣建議他在其中選擇一位,迎娶過門,成為新任太子妃。

“您登基時身邊不能沒有王後,如果能有可以被冊封為太子的就更好了。”

這是四位輔政大臣的意思,也是滿朝文武的意思,更是舉國上下的期待。他接受不了。月兒和三個孩子的屍身還在冰棺之內,因為沒能替她們報仇甚至連喪事都沒辦過。但如今,隻過了一個月,太子發瘋的怒吼還在眼前,身邊的人卻紛紛忘記了那仇恨,一句“為大局考慮”便生生阻斷了他的痛苦。

這叫他怎麼能甘心。但還在太子之位的他是左右不了輔政大臣的,憤然拂袖而去找了病體一日沉似一日的父王。他一定會懂得,也能用君王的威嚴解決這場荒謬的鬨劇。然而……

“這也是寡人的意思。”病榻上的人平靜地對他說。他呆若木雞。

在他震驚的忘了言語的空當,君王拿出一個匣子給他,裡麵裝著十幾封信,寫信的人分彆是原山國王和鄰國的那位黛王。

“君王的一言一行都要被記載下來成為曆史,關於這一段,寡人沒打算隱瞞,就讓它毫無保留地記入史冊,任後人評說。”

在父王無力的咳嗽聲中,他打開了信,看到了父王的親筆字跡,也看到了讓他信念一夜之間毀滅的內容。

原山王王授意黛王設計騙回月奴,然後殺掉她。如此便可贖回他以災星替代福星的罪過,以後種種便不再計較,兩國仍如從前和睦。

信從手上飄落,他的世界轟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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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對阿萱死心帶著月兒返回到原山國的時候晉揚就跪在父王麵前將真假公主之事詳細稟告了,他說他愛麵前的這個女子,他說他不相信什麼災禍的傳言,希望父王能成全。

那時候他病了一場,很重,月兒衣不解帶照顧在身側,那麼細心。父王無奈,也終究是疼愛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兒子,於是便應允了。隻是命令月兒不許摘下眼睛上的帶子,終生不得睜開那雙被預言為妖瞳的眼睛。

這樣的條件,他們自然是欣然答應的。

那時候晉揚對父王充滿著感激的,這種感激隨著孩子的一個一個出生而加劇,他明白父王的妥協意味著什麼,尤其是當他唯一的小女兒,那個和她母親一樣長著一雙綠色眼眸的孩子出生後。

他即刻下令封鎖了消息,但父王還是知道了。他這幾年身體好多了,已經可以重新過問朝政之事,但記著太醫的囑咐也不曾費太多心思,不到太大的事他也隻是問問,並不真正乾涉。但這件事實在是太大了。

父王親自看了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久久不發一語。晉揚跪在他麵前領罪,就連剛生產完的月兒也搖搖晃晃過來,跪了下去。

捂了四年的秘密很快就要暴露在陽光下,會引起怎樣的動蕩他們是知道的。

“將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先處理掉一部分,隻留下近身伺候的幾個……剩下的,接下來該怎麼辦等寡人想好了再說。”

父王還沒從打擊中醒悟過來,卻還保持著霹靂的手段,雖然斷斷續續語無倫次,但決斷卻是英明而有效的。晉揚感激不儘,領命而去,月兒被重新扶回了床上休息。

一切暫時被壓下去,等待著君王的下一步指示,但君王卻再也沒有辦法說什麼。他又病了,突如其來地病倒了,如同山崩,毫無挽回之勢。

他跪倒在父王病榻前懺悔不能成言,他知道父王的病是因為什麼。臣子們背地裡紛紛聊起君王的病,已難回天,太子該登基了。

他的愧疚便更深了。

可是父王偏偏是如此堅強的人,在眾人從未間斷的討論中病病歪歪地又扛過了一年,直到做出了那個決斷,寫出了那幾封密函,直到將一切真相都告訴了他。

他的命,那麼長。

“這一年發生了什麼你也清楚。”君王虛弱地看著兒子,“我怎麼能明知是爛攤子還交給你,讓原山國的千年基業毀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