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齊清咳一聲,動靜引得兩人一頓,餘青竹收起衣袖。
“兩位情深意篤,讓我好生羨慕啊。”蘇齊走到花釀身旁,“不過我這山寨易進可不易出,妹妹還是就在此陪著十三,好叫他日子添些趣味。”
蘇齊疾手一出,粉末直逼花釀麵門,花釀欲躲,但未防蘇齊對著她後頸一劈,她渾身卸力暈了過去,餘青竹急忙伸手接住,半抱著將她帶去了木床上。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忍心看到有人又因你而死嗎?”
餘青竹回頭,雙目蓄滿怒火,麵容狠厲。
蘇齊拍手大笑道,“對嘛,這才是我認識的十三。”
暗香閣那個地方出來的人,怎能養出一身溫潤氣?終究不過是豺狼披羊皮 ,骨子裡那滲了陰毒的性子是怎麼也藏不住的。
十三雖常年呆在閣內製毒,不似她這種時常外出取人性命的殺手,但手上沾的人命可不比她少。
蘇齊喚了不少自己的人來,將整個院子被圍的水泄不通。
“這次,要麼方子,要麼她的命。”
等到蘇齊一離去,餘青竹就俯下身去探花釀的心跳,隨後手指貼上她散著冷氣的脖側。
明明是冰冷的觸感,卻燙的他口舌乾燥,心跳如雷。
花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便是餘青竹焦急擔憂的麵容。他正撚了花釀臉上殘留的粉末仔細辨認,正巧和花釀撞了個對眼,他微微往後仰了一些。
花釀撐著身子坐了起來,餘青竹往後退給她騰出空間,花釀屏息太久,甫一出氣就輕咳了起來。
雙眼周圍泛起緋紅,鼻頭也不可避免地染了幾許,發絲垂落在耳邊,似柳隨風輕擺,太豔則俗,太淡則寡。
這是餘青竹不曾見過的風情,他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動作。
花釀摸摸後頸,雖不知疼痛,但料想出手的人也是下了狠力,“這山寨的人…咳,怎麼都喜歡砍人後頸?”
餘青竹這才如夢初醒,輕拍她的背給她順氣,然後取了茶水遞給她。
花釀咽下溫茶,吐出一口濁氣,眉目舒展開來,身體熨帖了不少。
餘青竹立在一邊,心裡已然如山洪般傾瀉而出,卻找不到泄口,他呼吸急促,渾身不住發起抖來。
花釀偏頭瞧見餘青竹有些怪異的樣子,“你這是…”
沒等她說完,她便被納入了一個懷抱,帶著些雨竹清香,好聞得讓她不由自主地沉溺了進去。
上次被人擁抱是在什麼時候呢?
臟兮兮的花釀頂著一身的傷,一瘸一拐地走在街道上,路過的行人皆捂著鼻,避之不及。
“餘家素日一手遮天,現下通敵叛國證據確鑿,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簡直大快人心,午時三刻西城處刑,咱們一起去湊個熱鬨?”
“也好,正巧家中母親重病,如若能得幾肉條熬湯,那便再好不過。”
兩人沒留意桌下鑽了個小孩,站起身差點踩到。
“哪裡來的小乞丐?居然敢偷東西吃!”
說罷,一人便踢向花釀,幾腳下來,小花釀趴在地上,已沒了聲響,手裡抓的花生米掉落四處。
另一人恐鬨出人命,雖是一小乞丐,但難免麻煩纏身,他隻得勸道,“賢弟還是彆弄臟了自己的鞋。”
此人聞言這才作罷,轉而將地上的花生米一一踩爛,“我看你這下怎麼吃。”
本以為已經無力反抗的小乞丐,這時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彈起半身一把抱住男子的腳,狠狠咬向他的大腿。
男子痛呼一聲,想要將小乞丐甩開,豈料他一人之力竟是無法掙脫,小腿的劇痛讓他失去了理智,操起旁邊的長條板凳就要砸下。
周圍的人皆是瞧熱鬨,反正砸傷或砸死的隻是一個小乞丐而已。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花釀意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而是有人將她蓋在身下,生挨了這一打。
“嘩”,來人懷裡兜著的書本劈頭蓋臉的砸了花釀一臉。
護著小乞丐的小少年抬頭,茶鋪眾人皆驚。
這少年麵相氣質尋常人家養不出來,鬨事之人深諳此理,恐引禍上身,急忙賢兄賢弟相約逃竄。
小少年撐起身,站了起來,伸手去拉花釀,“你沒事吧?”
嗓音似流水擊石,清脆悅耳,隻是隱約露出顫抖之音,應是背傷疼痛發作。
花釀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小少年便被人拉走,她急忙撿起地上的書,跟了上去。
“我的小少爺阿,老身買菜砍個價的功夫便尋不著你了,你要是出了事,我怎麼向黃泉下的小姐交代。”
小少年強忍著痛,笑道,“阿嬤總不能這輩子都守著我吧,況且我隻是買書。”
何嬤嬤上下打量一番,“小少爺誆我,哪來的書?”
書落在那路邊的茶鋪了。
何嬤嬤想起方才場景,又道,“小少爺還是少和那些乞丐接觸,他們身上可有不少疫病。”
少年想說些什麼,但還是閉口不言。之後一路上都是何嬤嬤說話,一會抱怨東家不善,一會抱怨西家瑣碎。
少頃,便到了他們暫住的院子。
何嬤嬤拎著菜就奔向了庖屋,不一會就傳來案板篤篤的聲音,再有幾天就是少爺上私塾的日子,她得提前備好束脩。
小少年還在記掛那幾本書,猶豫要不要回身尋找,便瞧見了門外的小身影,正是那小乞丐。他對著她笑笑,擺手示意她走。
花釀掏出懷裡的布包,掀開一角高高舉過頭頂。
少年抬腳出了門,接過布包。
書上留得灰塵不多,上麵多了幾個黑印,能瞧出來是被擦拭過的,隻有些難以擦除,便使了幾分力,是以周圍有些暈染。
花釀見他盯著黑印,心虛的將手往後藏。
“對不起…我弄臟了你的書。”
小少年高興地抱住花釀,“這幾本書對我很重要,謝謝你。”
花釀僵硬得似木頭精投胎,兩手垂在身側不敢動作。
原來擁抱是這種感覺,暖乎乎得像街頭冒著白氣的饅頭,香氣四溢。
有風拂過梧桐花,一瓣落在少年發。
花釀小心翼翼地伸手拿去桐花,藏在手心裡。
少年的擁抱轉瞬即逝,動作間不小心扯到傷口,此刻的他也不再故作老沉,許是這小乞丐與他年齡相仿的原因,少年嘶得痛呼出聲。
花釀有些慌張,“是…之前的傷嗎?”
小少年點點頭,想到何嬤嬤如若知曉自己的傷,不知又會自責到什麼地步。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串銅板,“可以勞煩你替我買點去淤青的藥嗎?”
花釀忙不迭地點頭,飛速地抓起銅板就跑,生怕少年看到她黑炭般的手,殊不知她臉五彩斑斕更是好看。
之後,少年幫著花釀找了份包吃住的酒樓灑掃的活,酒樓老板見花釀年紀雖小但乾勁十足,又可憐她失去雙親,一人孤苦伶仃一人,便同意收下她。
花釀每早準時蹲在院子外,傍晚又準時蹲在私塾外。
初時,少年還不許花釀跟著,讓她乾自己的事情去,花釀就遠遠跟著,怎麼勸也不走。
後來他漸漸習慣花釀送他上學,等著他散學,許多他沒法同何嬤嬤說的話,都可以說給她聽。
他每日開始期盼那團身影的出現。
花釀憑著記憶在地上寫畫,“小少爺,這是什麼字?”
“餘,語之舒也。”說完他就拿著木棍在地上寫了起來。
花釀一遍又一遍地寫著這個字,“我應當是姓餘的吧。”
少年在心底反複咀嚼著這個字,他同她從未互通名姓,隻因嬤嬤告誡他不能透露他的真名,他不願意哄騙麵前的人,便不提互通姓名的事,任由她以為“小少爺”就是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