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相伴數月。
他們約好一起去看群玉山的楓林,長霞湖的晚霞,還有聞名天下的嶽陽樓。
可惜,人生最怕兩字可惜。
何嬤嬤為了救他,死在冷刀下,何叔帶著他逃了幾裡,被那夥人追上後割掉腦袋,而他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
花釀如往常一樣蹲在梧桐樹下,等著霽月般的少年出門,可等到懷裡饅頭發硬,也還不見人影,她鼓起勇氣扣響門扉,無人響應。
再之後,花釀為何嬤嬤斂了屍,花光了積蓄將她下葬。
酒樓老板勸她節哀,何嬤嬤遭遇不測,何叔不知去向,少年估計也…老板不忍心再說,但意明了。可花釀就是個認死理的人,成日固執地蹲在梧桐樹下等著少年歸來。
酒樓老板知這小姑娘和那小少年感情深厚,見狀也是歎息,少年人總得挨些離彆苦。
不過這小姑娘倒是有大福氣,竟是被路過的一位劍俠收為徒弟,觀之氣質出眾,瞧著便是來頭不小。
恰逢酒樓簷下風鈴響動,玉真人輕輕喚了一聲,花釀聽不大清楚。
“師傅,你叫我?”
玉真人笑笑未作答,向她伸出手,“回宗取個新名,舊名就不叫了。”
花釀有些疑惑,她並未有名字,平日大家都喚她小女娃,哪裡來的舊名?
“還不舍得嗎?”
花釀這才回神,扭頭看了酒樓最後一眼,然後她牽住玉真人的手,跟著他朝著遠處而去,夕陽將兩道身影拉長。
至此,院前梧桐仍匆匆,少年再不複得見。
花釀偷藏的那朵梧桐花也隨著時間流逝而乾枯,最後湮滅成灰消散風中。
所以當師傅問她想要什麼名字時,她毫不猶豫地取花為姓,釀為名。
隻因她見過有人以桃花釀酒,這樣桃花香味綿延,經久不散。
那她就以名作酒曲釀一段記憶保存那場漫天飛花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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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餘青竹察覺此舉不妥,他這次沒有再克製地退開,而是放任自己魘食這難得的寧靜。
花釀眼神溫柔,似是透過他瞧見了故人,她反手也抱住了他,想要彌補缺憾。
如果當時她也抱住了少年,是不是她的遺憾就會少一些?
餘青竹收拾好心情,輕柔地結束這個擁抱,可隨之而來的羞赧卻要將他淹沒。
花釀乾脆倚床閉眼休憩,免去彼此對視的尷尬。
半晌無語,花釀一如既往等著彆人打破僵局,突地想到小餘師傅口啞,她好笑自己還在等著他開口。
餘青竹瞥見她彎起嘴角,自己唇邊也染上幾分笑意。
有些雨斜落進屋內,他過去關上窗戶,順便取來紙筆。
他想要寫下唐突她的歉意,又想寫點其他的話語,終究是害怕得到讓他心冷的回答,他猶豫好一陣,提筆寫下:
(你能來救我,我不勝感激。如若牽連你深陷泥潭,我萬死難辭其咎。方才她對你撒的粉末是軟筋散,暫時封你武功內力。)
他顧不上整理散亂筆尖,隨意用手指攏在一起。
(現在雨勢漸大,時機正好,山寨坐北朝南,北麵靠山把守鬆懈,我掩護你潛伏出去。)
餘青竹沒什麼高明的法子,隻想到由他假裝逃跑,聲東擊西,隻求到時能多拖延些時間。
花釀接過也不細看,隨意閱了便擱在一旁,“場麵話倒是一套又一套。”
多虧她提前屏了氣息,軟筋散攝入不多,這點劑量對她而言,猶如隔鞋撓癢,不起作用。
餘青竹眉頭扭在一起,有些惱火花釀雲淡風輕的態度。
(蘇齊提出的要求我不可能答應,事情皆因我而起,恐怕我難以脫身,我隻望你能平安歸家。再有你沒必要為了我,置自身於險境,我們認識不過幾天,不值當的。)
他不過是一啞人,有人說他是天降災星,靠近他的人災禍頻發,不得善終。
他希望花釀平安順遂,可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花釀起身奪過毛筆,劃掉最後一句,她對小餘師傅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認識幾天,但一見如故。”花釀低頭去仿他的字形,“沒什麼值當不值當,隻是因為是你,我願意去救罷了。”
餘青竹耳朵轟鳴一聲,雨滴劈啪戛然而止,他再聽不見任何聲音,整個世界隻剩下她的聲音,餘音反複再反複。
因為是他,所以才來救的嗎?
無關其他,就隻是他,對嗎?
花釀一連仿寫了好幾個字,見無半點美感,遂棄筆,因花釀全副心思都在字上,便也沒有分神注意餘青竹。
縱使內裡驚天駭浪,但外表波瀾不驚,這是餘青竹成為啞人後,修煉出的第一項絕技。
隻是再完美的偽裝都會崩潰於理智喪失的前一秒。
所幸,他理智還在。
他認真克製地拿起毛筆,千言萬語彙成“謝謝”二字。
花釀打趣道,“不說場麵話了?”
餘青竹捏著毛筆不敢側頭,就保持著豎立提筆的姿勢,墨汁險些滴落,他這才急忙將毛筆橫過來執在手上。
指甲蓋乾淨中透著櫻粉,修長白皙的手指映得褐筆愈發深遂。
花釀無端覺得他毛手毛腳的動作有些惹人憐愛,因著俊美的外表更添幾分,她想起之前自己的猜測,便問道,“那二當家真是要逼你就範,同她共枕一夢?”
還沉浸在春雨中的餘青竹,似當麵被人潑了冷水,從頭到腳涼了個徹底。
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類似的言論他聽過無數次,皆是因為他的外表和殘疾,不少人編排他,說他遲早淪為權貴的玩物,現在連她也認為自己隻配以色侍人?
餘青竹甩了筆,轉身去了另一邊坐著。
方才還溫潤可愛的公子,瞬間就變成了蠻橫無理的男子。
花釀遲疑,“不…不是嗎?”
餘青竹直接背對著她,不多加理睬,身還著來時那件青衣,花釀不禁讚歎,有人僅是背影便引人神往,說的便是小餘師傅了。
背後人並無動靜,餘青竹放下茶杯,隻這擱置聲響比平時大了幾倍。
花釀回神,“我以為…”
不等花釀說完,餘青竹複執筆,寫下兩字,力透紙背,可見下筆人的怒火。
(不是!)
花釀摸鼻子赸笑,“一路上打聽過來,難免有些不實之言,是我過於武斷了。”
餘青竹聞言頓時泄了火,她絕口不提如何入得山寨,但其中艱辛不言而知,他何來臉麵對她使氣。
雖想通這些,但他心中還是鬱火難消,對於他同彆人結好,她哪怕表現得有些不爽快也好…
花釀見他不再置氣,這才簡明扼要地敘述了自進寨後遇到的事情,“那三當家應是起了異心。”
餘青竹點頭,他雖沒見過三當家,但隱約聽過蘇齊怒吒那三當家。
花釀歪歪斜斜地畫了張簡略地圖,指著一處說道,“這裡是暗牢,裡麵關押著不少菜人,今夜是他們出貨的時間。”
餘青竹在聽到菜人時,雙唇抿起,神情不忍,花釀猜他應是想到了虐殺菜人的場景。
“接下來你配合我演場戲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