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州城府衙於昨日接趙家小姐報案，知州李連罡親自招待，趙秋兒不滿他官腔連天，直接乘了轎輦趕去城門，頗有人未找回便死磕到底的架勢，李連罡連忙辟出單間供她暫作落腳之地。
天色微亮，露重煙濃，城門口通宵達旦。
趙秋兒徹夜未眠，聽見聲響，朝外問道：“何人？”
婢女海棠推門而入，福了福身子，“回小姐，是老太太派來的人，奴婢已經打發了。”
見趙秋兒連眉頭都沒動，海棠心裡有些擔憂，“老太太那邊下了最後通牒，說是小姐再不回去，以後再不必認她這個祖母了。”
趙秋兒挑眉，放下書卷，“反正她向來不滿意我，隨她去吧。”隨即話鋒一轉，“賭坊那邊可探出虛實了？”
海棠從架子上取了截新的紅燭續上，邊點邊埋怨：“那邊的人仗著咱們沒證據，插科打諢就是不說實話。”
趙秋兒瞧見窗外天色微明，遂吩咐道：“他們不就是仗著李連罡才如此膽大妄為嗎？傳信給老彪他們，隨便網羅個罪名安在賭坊頭上，再綁了那賭坊主事給範大人送去，我就不信他李連罡還能坐得住。”
那通判範增與知州李連罡是出了名的互不對付，兩人政見不合，鬨了不少齟齬。
海棠得命離去，到了門外，對著一小廝耳語一陣，小廝點頭明白，隨後尋了個空隙離開。
趙秋兒吹熄燈燭，枯坐一片黑暗之中。
那時候她還不叫趙秋兒，叫十一。
武林各派糾集攻上暗香閣，勢要肅清這些冷酷嗜血的怪物。
一片喊殺聲中，十一小小的身影被揪了出來，瘦弱如刀板魚肉，任人宰割。
夜明珠發著微弱的光芒，這都是他們從暗香閣庫裡摸來的。
“離這些畜牲遠些，小心他們□□。”
“暗香閣餘孽，死不足惜，我定要好好折磨一番。”
“老三算了，時間緊迫，正事要緊。這些人年紀尚幼，應是入暗香閣不久，給個痛快就行了。”
大雨如注，狂瀉而下，天地倒置，混然一體。
有人提著十一的衣領，將她推到台階下，一腳踢彎她膝窩，迫使她埋著頭跪在他們麵前，耳邊刀劍嗡鳴，弓矢錚錚，又是幾具屍體倒下。
十一咬牙，渾身發抖，靜靜等待死亡降臨。倏地，有人拉著她的胳膊，扯著她進了簷下。
…
十一捂著嘴連滾帶爬地去了暗獄，前幾日十三犯錯被關了進去，她得去找他。
一路上好幾次險些暴露，她渾身戰栗，骨寒毛豎，喊殺聲不絕於耳，慘叫聲求饒聲此起彼伏，她辨認出其中有不少相熟的人，隨後便是利器入肉的噗噗聲。
她貼著牆根匍匐著緩慢移動，身下雨水帶著腥氣，她分不清淌過的是泥水還是血水。
所幸上天憐她，讓她一路平安到了暗獄，她挨個挨個牢房喚著十三，終於她在最末的牢房找到了他。
“你等著，我救你出來。”
周遭儘聞哀求聲，十一充耳不聞，抽出佩劍砍在鎖鏈上，一劍又一劍，鎖鏈紋絲不動，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十三隔著鐵欄抓住了她亂舞的手，她借著微弱光線看清了他的手勢。
（快逃吧。）
她失了全身力氣，癱坐在牢門口，“能逃去哪呢？”
暗香閣餘孽，人人得而誅之，不過早死晚死而已。
就在此時，一蒙麵人負劍徑直來到他們麵前，鎖鏈應聲而斷。
“跟我走。”
蒙麵人帶著他們出了暗獄，順著後山小道而逃，他武功高強，手起刀落間人頭落地。
“你為何救我們？”
蒙麵人聞言轉頭，十一瞧見他眼尾小痣。
“侍主辦事罷了。”
無儘的黑夜，不止的暴雨，山林四處彌漫血腥，隱約可聞遠處刀劍聲，兩人相攜穿行密林山間，背後黑暗鋪出大網，似要將這兩團身影吞噬了去。
他們越過山丘，穿過溝壑，不知跑了多久，直跑到天初曉，再看不見那山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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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餘師傅進城了！”
趙秋兒從回憶抽身，朝著城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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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釀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斷斷續續不算完整。
偏僻的院子長滿雜草，美麗婦人端坐其間，有小女童跪在她腳邊，婦人捏住女童下巴，迫使女童抬頭同她對視，塗著蔻丹的玉手扇向女童。
“為什麼他連自己的女兒都不來看一眼！我費勁全力生下你，你到底有什麼用？”
女童倒在地上，嘴角流血，小手去拉婦人的裙裾，玉白的手臂遍布傷痕，“娘親…若兒又惹你生氣了嗎…對…對不起。”
美婦站起身，扯走裙擺，“這次用血給你爹寫封信，一定要他來看你知道嗎？”
“若兒…知道了…”
畫麵一陣扭曲，花釀麵前換了新的場景，這是在一間精致的酒樓雅間內，桌上擺滿美酒佳肴。
女童一改之前破衣爛衫裝扮，換上了華美精貴的鵝黃襦裙，烏發梳成兩個圓乎乎的小髻，周圍彆了桃花作點綴，漂亮的像個瓷娃娃一般。
美婦人坐在她旁邊，時不時向外張望，瞧得出來這婦人是精心打扮過的，典雅氣質渾然天成，珠圍翠繞，容色極美。
片刻外麵進來一人，臉被霧氣蒙了，花釀隻能辨認進來的是一男子，樣貌完全瞧不清楚，舉手投足間儘顯風度。
男子含了怒氣，朝著美婦人喝道，“你到底要做什麼？”
女童跳下凳子，抱著來人大腿，如娘親教她那般，軟著嗓音喊道：“爹爹。”
來人推開女童，並不作理會，仍是盯著美婦人，“這次我隻是來告訴你，我同你之間根本不可能，我早已心有所屬，不日成婚。”
美婦人渾身顫抖，咬著牙不服氣道，“我到底哪點比不過她？”
“你不配同她相比。”
男子轉身欲走，女童知眼前這陌生人是娘親日思夜想之人，她連忙再抱住男子大腿，“爹爹，娘親很想你，你不要走。”
男子發力扯開女童，丟下一句“你的女兒同你一樣令人作嘔”後離開，沒有一絲留戀。
女童呆愣原地，心好像缺了一塊，呼呼風過刮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