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風煙幾乎紅了眼眶:“空蒙,過來讓母親好好看看。”
越空蒙走近柳風煙,道:“孩兒不過一晚未歸而已,母親何必如此擔心?”
柳風煙摸著越空蒙的鬢角,良久才道:“你自幼長在我身邊,從未離我這樣遠過,我怎能不擔心你?”
擔心你心高氣傲,惹惱了宮中貴人;更怕你不知宮中險惡,為人所利用。
但柳風煙什麼都沒說,隻道:“回去溫書吧,等你父親回來了,定要考你功課的。”
你再不走,母親都要哭出來了。
越空寒跟著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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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間,越河踏著月色回來,見到越空蒙,說道:“回來了?一會吃過飯與我去書房。”
越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的煞是沉默。期間越空寒忍不住瞟向越空蒙,但顧念著規矩,什麼都沒說。
吃過飯後,越河叫了越空蒙去書房,第一句話問的是:“你在宮中,先生都教了什麼?”
越空蒙沉默了一瞬,才道:“太傅教我,滿招損,謙受益。”
越河的雙眼一亮,他笑道:“不錯,你竟有這等覺悟,當真不錯。”
越河的話一出口,越空蒙便知父親早知他恃才傲物的毛病,一時間紅了臉,頗有些無地自容:“原來父親早知。不言謙矜,是兒之過。”
越河道:“你還小便已有虛名,些許自得是必然的。平日裡我不說,是怕你不懂,反而生了逆反之心。如今看來,譚太傅當真不負盛名,一堂課便能讓你見己之短。”
回想起課堂上譚儀的一番連敲帶打,越空蒙慚愧地低下頭。
越河見狀,笑道:“你也不必如此,知錯能改便善莫大焉。如今已知己短,日後改正便可。”
越空蒙深深施了一禮:“兒遵父命。”
越河考校完越空蒙的功課後,已接近戌時,他便放了越空蒙回去休息,自己繼續在書房處理公務。
越空蒙出了書房,就見越空寒在路邊等候。越空蒙笑著問道:“阿寒在這裡等我?”
越空寒走近,拉著越空蒙的袖子,帶著越空蒙邊走邊問:“阿兄,你以後是不是都不在族學上課了?”
確實是不在了。宮中的上書房每日都有半日課,逢三六九還有半天的武課。如此一來越空蒙的時間被切割的亂七八糟,去了族學連不上進度反而有害無益。故而越河發了話,讓越空蒙不必再去族學念書,由他親自教導。
若是不出意外,以後越空蒙上完課歸家後隻會在自己的院子裡自學,有不懂的地方去請教越河或者譚儀——越空蒙自幼聰慧,這樣自由度極大的學習方式顯然更適合他一點。
越空蒙問道:“阿寒為什麼這樣問?是不是族學中有人欺負你了?”
鳳翔越氏是傳承四百年的大家族,族中枝繁葉茂根係錯雜。越空寒雖然養在越河與柳風煙膝下,但到底隻是旁支的孩子。族學中與越空寒同班的都是六七歲的稚童,尚且不通世事,有的偏了性情欺負同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越空寒搖了搖頭,否定了越空蒙的想法:“阿兄多慮了,族中兄弟皆對阿寒很好,並無輕視阿寒身份之人。阿寒隻是想阿兄了,阿寒從未離阿兄這樣遠過。”
越空寒五歲父母雙亡,被膝下僅有一子的越柳夫婦收養。越河忙於公務,柳風煙作為塚婦,每日也俗務不斷,因此每日陪在越空寒身邊的是年僅八歲的越空蒙。
雖然當年越空蒙才八歲,但已經很有為人兄長的樣子。他會每日陪著越空寒入睡,對越空寒的衣食住行不假他人手,會拿有趣的玩意兒哄著越空寒,也會每日給越空寒讀書、教越空寒寫字,甚至還會給越空寒布置功課。越河甚至開玩笑說,越空寒之所以能從風木之悲中走出來,都是因為被課業嚇的。
在越空蒙眼中,越河與柳風煙夫婦作為養父養母,但地位總是不如和他毫無隔閡的親近的越空蒙高。
若問越空寒最喜歡的人是誰,那必然是越空蒙。越空蒙不再在族學上學,對越空寒來說,是個很沉重的打擊。
越空蒙知曉越空寒的心思,但一來皇命不可違,二來越空寒總要長大,他們是兄弟,難不成還能在一起過一輩子?
因此越空蒙低下頭,對越空寒說道:“阿寒,你長大了,要學會自己一個人了,阿兄不能陪你一輩子。”
“為什麼不能?”越空寒反問,“伯父伯母待阿寒如同生父生母,阿寒自然應該為他們儘孝,奉養二老。這樣,阿寒就可以和阿兄一輩子在一起了。”
越空蒙道:“阿寒如此想法固然是好,可是阿寒有自己的生活,怎麼可能和阿兄一直在一起?父母妻子尚有離彆之時,何況兄弟?”
說不過越空蒙,越空寒乾脆耍賴:“阿寒不管,阿寒就是要和阿兄永遠在一起。”
越空蒙:“……”
越空蒙想笑,然後他就真的笑出了聲。見越空寒鼓著臉頰,越空蒙才止住了笑:“既如此,那阿寒就永遠和阿兄在一起。”
到底是個孩子,越空蒙想,總要讓越空寒有安全感的。
月色朦朧,瓣瓣海棠自空中飛舞,一瓣海棠落在越空蒙的眉間,映著越空蒙的笑,讓越空寒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好,阿兄說,可以和他一輩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