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知道哪怕那時他聽到了什麼也救不回譚儀,但想到譚儀故去的時候他就在不遠處,他還是忍不住埋怨自己。
池歸璨歎了口氣,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拍了拍越空蒙的背算作安撫。
門外,池寒淥聽著室內傳來的聲音,臉色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韃靼·烏蘭巴托】
烏蘭巴托是韃靼的都城。正值臘月,烏蘭巴托不知比洛陽冷了多少倍。風雪漫天,草無寸青,韃靼的子民都縮在帳篷裡,不肯輕易出來。
韃靼的王帳裡燒著大齊傳過來的“朝陽炭”。
“朝陽”一詞源自《詩經》“鳳凰鳴矣,於彼朝陽”,象征著“朝陽炭”的昂貴與稀有。
“朝陽炭”以蜂蜜做粘合劑,將炭粒做成鳳凰雙飛的模樣,一經燃燒,如鳳凰涅磐,區區木炭也有驚豔之景。但因造價昂貴,除非門閥士族,一般人家根本用不起。
韃靼的王烏骨突就坐在王帳的上首。此時北方胡族已有了座椅,並不像大齊一樣流行跪坐。烏骨突穿著虎皮長襖,脖子上戴著一大串象征著勇猛的狼牙項鏈,坐在椅子上看著剛剛送來的情報。
情報上是韃靼的文字:【太傅譚儀過世】。
烏骨突沒抬頭:“消息確認了嗎?”
烏骨突的獨子維耶站在下首,他恭敬地回話:“回父汗,確認了,大齊的皇帝還下了聖旨,讓譚儀葬在皇陵。”
烏骨突沒接話,氣氛瞬間就凝滯了起來,維耶與烏骨突並不親密,對烏骨突更是敬怕多於親近,因此也沉默了起來。
維耶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在他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烏骨突終於說話了:“調兵吧,按著他們漢人的說法,等譚雁雅過了頭七,你就率軍南下,爭取在十日內奪回上穀、北平、遼西三郡。”
維耶雙眼一亮。
今年四月,譚儀北上和談,明明大齊已無良將,譚儀毫無優勢,可偏偏譚儀一開口,就說得烏骨突同意歸還他們奪得的四郡,這讓維耶一直很不滿。
他長在韃靼草原,看膩了草原上的風景,也不想經曆一到冬天就有無數子民餓死的慘痛。而大齊真真占據天時地利,明明是荒涼偏僻的邊陲,城池繁華卻遠勝於韃靼最大的城市。
維耶愛極了大齊的繁華。
幾月之前他奉父汗的命令持國書受降,一路從北境走到洛陽,期間的盛景讓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驚歎之餘,便是濃濃的野心——他也想住在洛陽這樣繁華的城市,他不想四處遊牧,不想一到冬天就為了糧食棉花對人俯首稱臣。
若能將如此繁華的都城收於掌心,此生無憾。
維耶大聲道:“必不辱使命!”
烏骨突難得的笑了笑,說道:“下去練兵吧,也讓父汗看看,我韃靼未來的王,究竟有幾分本事。”
維耶的雙眼亮的發光。
維耶走後,烏骨突看著桌上的情報難得的發了會兒呆。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背對帳門口,望著王帳內掛著的地圖。他走到一旁,輕輕拉了一下一條長繩,牆上突然就展開一幅畫。
那是一副美人圖。
畫上的美人紅衣白馬、長發瀑懸,粗糙的畫質也掩蓋不住美人的絕色傾城。
烏骨突看著畫上的美人,輕歎一聲:“赫蘭珠,你輸了。池崤(盛元帝)死了,譚雁雅也死了,沒人能阻止我了,大齊如畫的江山是我的了。”
說著,他又重複了一遍:“赫蘭珠,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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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儀下葬的那日,滿朝文武都來送行。越空蒙持弟子禮,為譚儀披麻戴孝。
風雪漫天,參雜著帶著不祥的紙錢,像是天地的悲歌,在送這位賢臣最後一程。
所有人就站在漫天的大雪中,流露出或真心或假意的沉痛,而越空蒙卻早已悲傷到不會哭泣。
譚儀被葬在盛元帝的陵寢裡,永遠追隨他效忠的皇。
封陵的刹那,長平帝終於忍不住悲痛,喊了一聲“先生”。
這句話像是打開洪水的閘門,所有人都開始哭了起來。被悲涼渲染,越空蒙終於忍不住,淚水流了滿臉。
池歸璨跟在長平帝的身邊,此時陪在越空蒙身邊的人是池寒淥。池寒淥扶住越空蒙的肩,什麼都沒說。
越空蒙輕聲道:“王爺如論如何也要哭出來,不然看在彆人眼裡,禦史台就又能上奏了。”
池寒淥垂下了眼,苦笑道:“我哭不出來。”
譚儀駕鶴池寒淥怎麼可能不悲傷?或者說,最難過的人就該是池寒淥。
池歸璨有父皇,有母後;越空蒙也有父母幼弟;唯有池寒淥,生母早逝,生父冷淡,越空蒙之前隻得譚儀一人喜歡。
池寒淥待譚儀如亞父,譚儀故去,他亦心痛不已。可他最近經曆了太多,多到他早已容不下悲傷。
越空蒙沒說話,隻是伸出手在池寒淥的臉上胡亂擦了擦。
池寒淥眸色暖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