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碎 傾頹(2 / 2)

海棠說 縱風流 3954 字 10個月前

侍女應諾,越空蒙跪坐在下首,聽著柳風煙的話,一時間隻覺得諷刺。

聖人之書落在酒囊飯袋手中毫無用處,他曾自詡是世家子弟名士風流,而如今家國罹難他卻毫無辦法。

由此可見,聖人之書落在書生手中,好像也沒什麼用處。

越水進到內室,輕聲說道:“夫人,公子,家主有請公子。”

柳風煙溫柔的語調傳來:“空蒙,你父親叫你。你父親最近心情不好,彆和他吵架。”

越空蒙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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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裡,越河還在批閱奏疏。越空蒙進來給越河行禮,問道:“如今的奏疏還有批閱的必要嗎?”

越河的手不經意地頓了頓,他沒有抬頭,而是一邊批閱奏疏一邊說:“自然是要的,遷都是一回事,國事又是一回事。不能遷都了,就什麼事都不管了。”

越空蒙突然發現,越河的頭發白了好多。

三年前還是盛元四十五年,越河剛剛從廣陵右遷洛陽,升任尚書左仆射,一時風光兩無,何等意氣風發。

不過區區三年,越河竟像過了十年。

越河道:“今日叫你來,是有事吩咐你。”

說著,越河站了起來,直視越空蒙:“明日你帶著你母親和空寒先走,我還要在洛陽收尾一些事情,要晚幾天才能南下。你記得,要照顧好母親和幼弟。”

越空蒙聞言皺了皺眉,一臉地不讚同:“父親,韃靼隨時可能南下,留在洛陽太危險了。”

越河問道:“那我走了,誰留下善後?”

越空蒙一時語塞。

越河道:“我承蒙拔耀忝列錄尚書事,便該擔起身上的擔子。陛下、殿下身上擔的是九州萬方,而我,不過區區一臣子。空蒙,在其位而謀其政,這不需要我教你。”

越空蒙慚愧地低下頭:“父親教訓的事,是孩兒考慮不周。”

越河聞言卻是笑了,他走到越空蒙的身邊,罕見地摸了摸越空蒙的頭,和藹地說:“你還小,有些事想差了也無妨。隻是經曆了此間大事後,你也該成長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萬事都隨著自己的性子來。”

說著,越河走到桌前,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左傳》來交給越空蒙,說道:“我知你素來喜歡《論語》,但學一家之言非長久之道。《左傳》海納百川,若想為官,就不能隻看書生之言。”

越空蒙低頭接過,口中說道:“謹記父親教誨。”

“去吧。”越河道,“好好陪陪你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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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洛陽城的那天是個晴天。二月春風習習,皇宮的海棠花璨若錦繡,沒有沾染上絲毫灰敗的氣氛。

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萬物自有定理,亦不會因人事而更改。眾生螻蟻,萬物芻狗,不外如是。

越空蒙伴太子駕,跟在池歸璨身側。

長平帝在和越河道彆。

越河道:“陛下此去萬裡之遙,臣無能,不能隨侍陛下身側,望陛下見諒。”

長平帝啞著聲音說:“錄公莫要做此言語,是朕不如錄公。”

越河搖頭:“陛下身肩九州萬方,今此一行前路漫漫,怎如臣寥寥此生?”

長平帝紅了眼眶。

越河躬身深深一揖:“臣無能,隻盼陛下歲歲康健。”

長平帝伸手扶起越河,道:“錄公之大德,朕永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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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空蒙在池歸璨身邊,見越河與長平帝說話,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不知為何,越空蒙突然有些心慌。他不自覺地摸了摸心口,卻不知道為什麼要做這個動作。

池歸璨的眸色深了一瞬,但轉瞬如常:“空蒙怎麼了?天氣太冷不舒服嗎?”

越空蒙搖頭,輕聲說道:“也不是,就是不知怎的,突然感覺心慌。”

池歸璨垂下了眸子,一時間竟然不敢看越空蒙,隻是越空蒙沉浸在心事中,竟然沒有發現。

池歸璨道:“空蒙不必擔心,夫人那裡我派了阿朔去看護。有阿朔在,沒事的。”

越空蒙也不是擔心母親,但聽池歸璨這般為他著想,還是強打起精神來說道:“謝殿下掛念。”

長平帝上了鑾駕,車隊緩緩啟程。越空蒙掀開車簾,見高聳的城牆越來越小,一時間酸澀無奈紛至遝來。

三年前他從廣陵來到洛陽,見到的是春秋鼎盛的盛世;三年後他從洛陽風塵仆仆地離開,見到的是傾頹的大廈。

越河站在城門口,風吹起他的絳紗袍,竟恍然間有了幾分仙氣來。越空蒙也不知為何,突然就熱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