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碎 臨安(1 / 2)

海棠說 縱風流 5637 字 10個月前

經過漫長的跋山涉水,鑾駕行至廬江。廬江的南境就是長江,過了長江到達宣城,就離臨安不遠了。

衣冠南渡,長江上的船隻架了百餘隻,遠遠看去遮天蔽日氣度非凡,誰又能想到,滿座衣冠竟是倉惶南逃呢?

鑾駕駐紮在廬江邊境,越空蒙站在草地上佇立遠眺,任由風吹得他的長袍獵獵作響。

池璨遠遠看見此景,心突地跳了一下。他走到越空蒙的身邊,輕聲問道:“空蒙在看什麼?”

越空蒙就那樣問池璨:“殿下,已過了十日,為什麼臣的父親還沒有來?”

池璨臉色一白。

越空蒙依舊沒回頭:“當初在洛陽,父親告訴臣,他要在洛陽處理一些雜事善後,然後輕騎快馬追上鑾駕,必在渡河之前與鑾駕彙合。如今,臣請問,臣的父親究竟在處理什麼事?”

池璨低下了頭。

越空蒙又問:“當初殿下告訴臣,陛下已給上黨王特發上諭,讓上黨王南下。如今渡河在即,請問上黨王如今又在哪裡?”

池璨咬著唇不說話。

越空蒙突然轉身麵對池璨,聲音中是前所未有的冷意:“殿下,請回答臣!”

池璨啞著聲音說:“對不起。”

越空蒙的臉色白了下去。

池璨用帶著歉疚的聲音說:“十三叔……上諭遇敵,到不了十三叔的手中。錄公……錄公公忠體國,不願南渡。”

池璨的話很輕,仿佛說重了就會壓垮越空蒙。但這句話依舊成了驚天悶雷,炸在越空蒙的耳邊,讓他站立不穩。

越空蒙努力穩住身體,用平靜到近乎壓抑的聲音問:“殿下是說,上黨王如今還在奮力作戰不知朝廷已經南渡?而臣的父親身在洛陽不肯出城,早已做好了以身殉國的準備?”

池璨不說話,但這比他說些什麼更讓越空蒙確定,他的猜測都是真的。

池寒淥不知道朝廷已經放棄了北境放棄了他,還在忠誠地履行自己的諾言,想要南下勤王;越河深覺愧對先帝拔耀之恩,準備以身殉國,以全清名。

而這些,池璨一直都知道——隻是瞞著他。

越空蒙轉身就走。

池璨拉住越空蒙的衣袖,問道:“你要去哪?”

越空蒙冷冷地說:“回洛陽。”

池璨的臉色當場就變了:“你瘋了嗎!洛陽如今被烏骨突的大軍圍困,你回去受死嗎?”

“難道讓我在這裡等著我父親的死訊嗎!”越空蒙大聲吼道,“那是我的父親!”

池璨的氣勢軟了下來,但依舊緊緊地拉住越空蒙:“錄公以身殉國,千秋史冊也是誇耀之筆。你現在回去能做什麼?如今外麵兵荒馬亂、軍匪不分,恐怕你還沒到洛陽就死在了亂軍馬蹄之下!空蒙,不要衝動行事!”

越空蒙道:“我不是殿下,身上也沒有九州萬方,做不到父親生死不明,我卻在這裡苟且偷生!”

越空蒙扯斷衣袖,任由池璨拽著他的半截衣袖,轉身離去。

池璨氣得半死,他快步走近越空蒙,大聲說道:“空蒙,你冷靜一下!”

越空蒙不理他,池璨深吸一口氣,直接伸出手,在越空蒙的頸上砍了一手刀。越空蒙身體一軟,就倒在了池璨的懷中。

池璨抱著越空蒙,看著越空蒙在昏睡中也緊皺的眉頭,歎了口氣,什麼都沒說,隻是把越空蒙橫抱起來,向著太子的鑾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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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慳冷冷地看著眼前幾乎算是鬨劇的一幕,眼底晦澀不明。

他轉身,卻見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那人素色長袍隨風舞動,見他轉身看去,還鎮定地向他拱了拱手,算作見禮——是姚朔。

都是將非禮勿聽忘在腦後、枉聽聖人言的人,廖慳也沒理由指責他,再加上兩人雖同窗多年,但素來瞧不上對方,因此廖慳拱了拱手回禮後就徑直離開,沒再看姚朔一眼。

姚朔看了眼轉身離去的廖慳,又轉頭看向還能依稀看見背影的池璨與越空蒙,長長地歎了口氣。

夜半,月明星稀,樹影斑駁,配合著暗色的夜幕,帶著幾分詭異的蒼涼。

廖慳換上了鎧甲,出了帳篷,卻見姚朔已站在帳篷外。廖慳皺了皺眉,剛想問家仆為什麼將人放了進來,卻突然想到是自己給家仆放了假,隻得閉上了嘴,冷冷地看著姚朔。

姚朔故作輕鬆:“廖兄,彆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在下,在下不過區區一書生,什麼都做不了。”

廖慳收回了眼底的冷意,但依舊沒給姚朔好臉色:“你來做什麼?”

“來給廖兄送樣東西。”姚朔從大袖中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廖慳,說道,“廖兄收著吧,今晚先看看。”

廖慳遲疑了一下,還是收下了盒子,問道:“這是什麼。”

“是姚家沒來得及帶走的東西。”姚朔道,“姚家這些年在北方也算小有資產,此行走的急,什麼都帶不走,我將這些東西贈予廖兄,算儘我綿薄之力,為廖兄送行。”

廖慳愣住了,他低下頭看著手中的小盒子,似乎不敢相信姚朔說了什麼,一時間隻覺得手中的盒子輕如鴻毛又重若萬鈞。

良久,廖慳對姚朔深深施了一禮,道:“昔年在下以姚兄出身卑鄙故輕賤之,今日才知何其可笑,廖慳在此向姚兄賠罪。隻可惜經此一彆怕是再無相見期,不能向姚兄身體力行賠罪了。”

姚朔向廖慳回禮:“廖兄此言折煞姚朔。在下不過區區一介書生,比不得廖兄不吝性命征戰沙場。姚朔無能,惟在此祝廖兄此行一切順利、安好無虞。”

廖慳道了一聲“多謝”,便轉身上馬,跑到營地前喊道:“廖家軍的軍士聽令,有願隨本侯北上禦敵者,現在就上馬!不願者無過,清河廖氏相待如前;願者,清河廖氏為諸位立長生牌!”

清河廖氏的營地前嘈雜一片,火光在夜色中分外醒目。長平帝的王帳有侍衛在進進出出,但終究沒有人前來製止。

姚朔望著白馬之上的銀甲少年,垂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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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

越河身著一身絳紗袍站在城牆上,看著城外的遍地哀鴻,眼中早已沒了任何神色。

吳昶鎧甲沾滿血跡,臉上也全是灰印。吳昶走到越河身側,說道:“錄公,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越河笑著問道:“離開?去哪?”

吳昶抹了把臉,道:“末將已備好輕騎,錄公從南城門走,一路南下,若是快些,也許還能趕得上南渡的隊伍。”

越河問道:“現在洛陽城還有空閒的馬匹嗎?”

吳昶哈哈一笑:“沒了。若是錄公想南下,隻能得到沒有車馬無法離開的壞消息了。”

越河一愣,接著就笑了出來:“合著半天,你是拿我開涮呢。”

吳昶道:“要走了,這不是末將想讓錄公輕鬆一點嗎。”

越河無奈地搖頭,臉上卻分明掛著笑意。

吳昶看著城下,突然說道:“末將先行一步了,黃泉路上,末將等候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