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時已近黃昏。
文野正要推池百瑛回房,就聽到院門被叩響。
“文叔,我回來了,”梅念真一手掛在布袋上,朝文野打招呼,“沒錯過用晚飯的時候吧。”
文野側身讓梅念真進來,他關上門,道:“你來得巧,我和小瑛正要用飯。”
梅念真掃視院內,卻隻看到坐在輪椅上的池百瑛。
“徐少俠還沒回來呢,”池百瑛笑道,“念真一天沒吃東西了吧,快來吃飯。”
“屋內不夠寬敞,乾脆在這裡吃吧。”文野引著梅念真到院內的石桌旁,讓池百瑛陪著她,自己則去灶台盛飯菜。
池百瑛傾身,把桌上的雜物一件一件地挪開。他問:“慧姑有為難你嗎?”
“……沒有。”梅念真幫他把茶盤推到石桌邊緣,抬眼時看到他柔和的側臉。
“她人不壞,隻是性子急了些。”池百瑛擦著被霧蘊濕的桌麵,“先前我與她爭鋒相對,但她仍然肯放我安全離開落珮堂。還有上回她設計你師父,我想她應該也不是真心想要令師的性命……”
“前提是沒招惹她。”
池百瑛抬起頭:“什麼?”
“離開交趾吧,”梅念真道,“帶著文叔一起。”
池百瑛攥緊帕子沉默。
文野端著盤子走過來,見二人氣氛不對,便問:“怎麼了?”
梅念真彆開目光,說:“我把《醫毒方》給聖女了。”
“……那也是應該的,”文野僵硬地笑起來,“她現在執掌了落珮堂,有《醫毒方》才是名正言順的聖女。”
三人各有心事,這頓飯吃地格外沉默。
梅念真沒猜錯,池百瑛現在不知道自己父親屍首分離,頭顱還被懸掛在昔日的水榭處。
…
徐清背靠拐角的牆壁,看著那道白影隱沒在回環曲折的巷子裡。
天已經完全黑了,再追下去隻會打草驚蛇,徐清順勢折返。
另一邊的巷口站著兩個男人,一個身著白衣,手搖折扇;另一個身量纖細,膚白脖纖。
身量纖細的人道:“殿下,他已經走遠了。”他的聲音不夠沉悶,若非身形高挑,旁人很難不把他和女人聯係在一起。
比起長相和聲音,他的打扮倒沉悶許多。他身著圓領窄袖花青色袍子,隻有仔細看才能發現上邊繡了暗紋,頭發束得一絲不苟,渾身上下沒有任何飾品。
事實上,他的確是女人。
楊若琅垂眸時,看到她微光下的側頸乾淨而細嫩。他起了點逗弄的心思。
“素霓,你跟了我幾年來著?”楊若琅掂著扇子問道。
“回殿下,九年。”素霓微彎著腰,“屬下是從七歲開始跟著殿下的。”
“那年我九歲,”楊若琅用扇子輕輕描摹素霓的側頸,“還記得那天你對我承諾過什麼嗎?”
“屬下不敢忘,”素霓忍受著頸邊的麻癢,“那日屬下說,屬下就是殿下的一條狗,隻為殿下露出獠牙,不能比殿下先死,……更不能為除殿下以外的人死!”
扇尾已經到了鎖骨,素霓以為它會繼續往下走,它卻忽然調轉方向。
“你記得很清楚,我知道你會全力以赴的,對吧?”楊若琅抬高她的臉,“以前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迷人呢?”
素霓避免與他對視,不著痕跡地把自己的視線落在楊若琅的下巴處。
實際上,她連呼吸都不敢加重。
楊若琅嗤笑著放過她,轉身道:“你和陳寶慧一樣不識好歹。”
素霓慌忙伏地,惶恐道:“屬下知錯!”
“你想做皇子妃,可你不過是我的一條狗。”楊若琅蹲下看她,“我在為父皇做事,是為大梁做事!你要再敢在我母妃麵前告狀,慫恿她阻止我奪取《萬兵之器》,我會讓你連條狗都做不成。”
“……屬下不敢,屬下再也不敢了!”
“楊量是個廢物,他根本不配做太子,你懂麼?”楊若琅冷笑道,“十七年前他自告奮勇要蕩平武林,收歸《萬兵之器》,可結果呢?上下卷至今都還流落在外,不僅父皇沒有奚落他,仍讓他穩居太子之位,就連母妃,就連你!一條狗,都認為我不配做太子!”
素霓雙肩劇烈抖動,伏在地上泣不成聲。
楊若琅胸脯起伏:“這些年來,不論我做的再好,都換不來父皇的讚譽。拿回《萬兵之器》是父皇交給我的首個任務。我膺此重任,豈能負托!我要當太子,隻有我當了太子,母妃才能翻身,你我才有出頭之日。……難不成你想繼續活在楊量的轎輦下麼?”
“殿下……”素霓抓住楊若琅的小臂,“屬下知錯,屬下、屬下再也不敢悖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