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澤皺了皺眉,手捂住心口,他的胸腔裡迷蒙著金色的霧氣,繚繞著氤氳著與那股屬於他的黑色氣息嬌纏在一處,他神色逐漸凝重起來:“她的夢魘越來越深了,要是到了魂魄不穩痛苦異常那一刻,我恐怕是不得不帶她記起一切了……”
小煤重新換上那副李荒逸口中的“狐媚子” 笑容:“恐怕由不得你了,小彩來信,自打出宮,公主便高熱不斷。這絕對是琮域的手筆,他這是下死手試探呢。畢竟阿鳶她是不死之身,即使暫生為人,也不會隨意就被危及性命。唉~照理我們隻需要守著她就好,在人間待了這許久,我都快舍不得這安生日子了。”
擎澤重新看向公主府,濃稠的憂慮盤繞在心頭:“不死之身,冷淡心性,卻生了副感時憂懷的七竅玲瓏心,如今更是落入紅塵道中,凡世的紛擾足以將她困在無儘的痛苦中無法自拔,也不知……阿鳶現在如何了。”
此刻被擎澤掛念在心頭的鳶初正愜意地躺在浴池之中,後仰著頭靠在池邊玉枕上回想昨夜的夢境。
夢中那個女子,從未見過清晰的五官,但總歸可以肯定是個倒黴的人,永遠都徘徊在鬼門關前,即使在難得的不那麼渾身是傷的境遇裡,也總是以失蹤作為結局。
至於夢裡的那個男人,次次都是他救人,可又次次都是他令人重陷傷景。若圖謀性命,他早該如意許多次。
且每每入夢,他承受的那份痛苦無比真實,讓人心房緊攥,讓人恨不得,為他流淚。
“那他到底想要乾什麼呢?”實在是令人困惑不已,鳶初忍不住仰頭輕歎出聲。
小彩疑惑更甚:“公主,走神了嗎?小世子他說前幾日見您再贏閣老,忍不住和您討教了一番,回去之後心有所悟。覺得公主實乃大梁真鳳,特送錦鯉聊表心意。”
鳶初聞言一副活似見了鬼的表情問她:“那李荒逸這廝有沒有和你說我罵他榆木腦袋不如淹河裡當條大頭魚這件事?”
小彩正準備接鳶初的感謝再誇幾句風流瀟灑的世子爺,聽到這話反射性地張了張嘴巴,最終還是啞火了,隻覺得那幾條胖乎乎的花錦鯉此刻都在水裡變成了胖頭魚互相碰頭打架,抿了抿嘴還是覺得無法組織出合適的語言,閉嘴了。
鳶初屏了一個深呼吸沉入水麵之下,靜靜看著咕嘟咕嘟冒起的水泡從她麵無表情的臉前漂浮而上,升至水麵,在接觸到水麵的一瞬間整個破裂,定了定心神,發現思無所獲,索性直接不想了。
不曾想探出水麵的時候見小彩還在發呆,鳶初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伸出手指蘸了點水星彈了一下她,吩咐道:“去,燉了。”
小彩被濺射到臉上的水星激的立馬回神,詢問鳶初:“什麼?”
“魚啊。”鳶初好脾氣道。
“公主又燉魚作甚?”
鳶初一臉理所當然:“養貓”
“可公主平日總說……”小彩支支吾吾,話說的斷斷續續輕輕微微。
“說什麼?”
“不養活物,故而魚塘裡都是空的。”小彩迅速恢複狀態,小心翼翼補了一句:“且……現在和采辦交待也得要出去現買了。”
鳶初挑眉:“哪裡沒有?李荒逸那小子送的錦鯉你給放哪了”
“淖雨湖。”
“撈出來,燉了,送到往日喂貓的地方”
“可公主,您何時養了貓?”小彩剛完全回過神來就見鳶初踩著水走了出來,慌忙跟在身後給她披浴衣。
“夢裡。”鳶初一邊整理衣袖一邊向外走,“養了足有半月了,論記日子清晰你倒是還不如我了。”
鳶初府上近日燉的魚著實有點多,就連臨街魚販子都知道近來的好生意全在公主府的廚房裡。若不是魚腥味太過濃鬱,真是恨不得把魚蝦攤子擺到公主府的大門口外。
但這位公主從小到大便不會吃魚,皇上嗬護備至的養育裡,公主幾乎很少生病,除了例行檢查少有讓太醫勞碌的機會。但搬至公主府不久,便因為吃魚卡刺喚過三次太醫,在那之後公主便以聞不得腥味為由,抹了桌上所有魚菜的身影。
所以近些時日這位公主如此大的飲食變動,著實有些古怪,成了沿街百姓茶餘飯後的好一番談資,甚至有膽子大的賭坊私下開盤,賭這公主是否早已不是本人,更有膽子還大的賭客,真的壓了一大筆賭財。
賭坊半舍之外,將軍府內。
李荒逸看著站在麵前的暗衛,笑地毫無形象:“什麼!?你說押她被奪舍的人又多了哈哈哈哈哈?”暗衛倒是冷靜,絲毫不覺得自己作為一個暗衛被世子爺派去賭坊這件事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本分地回答道:“回世子,確實如此。”
李荒逸停下來緩了緩,撫順了氣又問道:“那公主府裡呢?”
“回世子,公主命身邊的婢女把錦鯉給燉了。”
“她還真燉了!”李荒逸剛順好笑的緩不過來的氣,這下又被怒火頂的一下子上不來。暗衛老實地當自己不存在。
“你在公主府摸查了有幾天了,知道她燉魚乾什麼嗎?”
暗衛拱手彎腰如實彙報:“據屬下打探,說是……”暗衛難得地頓了頓,不過又很快接上,“說是養貓。”
“養貓?難怪最近燉魚那麼多,不過她什麼時候養的貓?”李荒逸從來不給自己找問題,短暫的思索之後,他一掃胸中疑竇,十分自信地撿起計劃:“不怕,我早知道她不會善待我的大禮,還好有後手。”
將軍府一舍之外,收了大禮的公主府內。
“公主!公主不好了!”小彩特有的大嗓門從公主府的廚房一路飄到花園裡。
日光微曬,鳶初頭蓋書冊躺在搖椅上,聞聲立刻屏耳,耐心教導她:“小聲一點,公主還能活很久,暫時還很好。”
小彩從旁邊探出頭來,攤手向鳶初遞過一個紅白相間的布條,急切道:“公主你看!”
鳶初差點被布條上的魚腥味衝倒在椅子下,書冊都來不及掀開,捂住口鼻瞬間推開小彩的胳膊肘。
小彩倒也識相,連忙自行退後幾步,攤開布條。
“公主,廚房說那錦鯉十分有勁,抓著許久才瞄準位置一刀剁下,結果就在魚肚子裡看到了這個。”說著,又要作勢遞上布條。
鳶初連忙揮袖阻止,換了個方向深吸了一口新鮮氣,轉頭道:“念!”其餘的一個字不想多說。
小彩慢慢念道:“同類者不食,不食者同類,孰為魚也?大頭魚敬贈。”
鳶初的臉已經黑的瞧不出點公主氣度了,隻聽她咬牙切齒道:“李、荒、逸!”三個字仿佛是三塊難啃的骨頭,被她念的稀碎,恨不得下一刻就咂巴咂巴咽進肚子裡。幼稚!
小彩小心翼翼:“公主?魚還……繼續做嗎?”
“做,照例送我屋裡就好。”
“知道了公主!”小彩得了令迅速溜走了。
鳶初看著小彩拿著布條漸漸拐出院牆,恨不得此刻躺在砧板上挨宰的是李荒逸本人,但事出無因,且自己罵人在先,這番啞巴虧隻能硬吃下去。
但還是忍不住憤憤地摔了一下書。
平息好心境之後,鳶初才發現自己拿來蓋著睡覺的那本書是《西瀛誌異》,恍然想起來,西瀛朝貢似乎便是這幾日了。
而自己貴為大梁僅有的唯一的皇室血脈,是必須要參加此類史書所記之事的。而這些,比李荒逸還令人煩躁。
李荒逸那邊,此時也不比她閒適半分。四十年前大梁最年輕有為的將領李吟川率軍平定漠西之亂,為大梁朝在西境建立了一道固安衛邊的強力防守線,使得大梁再無外患,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而後西瀛王與大梁談判,願以附屬國自居,以求建交。李老將軍護持西瀛使者來朝,兩國和平往來之後便長居國都,不再常駐西境防線。
而這李老將軍,正是李荒逸的外祖父。
每每西瀛來朝貢,將軍府都是必須到場的,尤其少不了他這個“玩世不恭、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當朝最中看的繡花草包”等各種榮譽加身的世子爺。
李荒逸抱著頭坐在案前痛苦萬分,滿腦子都是:“報應啊報應啊,早知道不送那條魚捉弄人了!”
這邊被幼稚的魚捉弄到氣了一下午的鳶初正坐在屋頂上,猛不丁打了一個大噴嚏。
許是春末之時,晚風似暖還寒。鳶初裹了裹外衣抬頭看著夜空,臨近夏日,天上的星星也漸漸多了起來,與昨夜夢中所見之夜,倒是有些許相像。
偶有晚歸的鳥兒從眼前飛過,很快又沒入夜色之中,倦鳥歸巢,我又歸於何處呢?又有何人歸於我處呢?
念及此處,鳶初低頭看了一眼身邊早就放上來的魚,那隻貓今天的晚飯似乎吃的晚了一些。
錦鯉看著好看,吃卻未必能吃,但是人不能吃,貓沒準能行,野貓身強力壯,應該更不用擔心罷。
鳶初放鬆地躺下身來,涼意迅速貼著琉璃瓦片躥進後背,一邊看著天一邊等著貓。白日裡被小彩和李荒逸鬨了幾遭,隻覺得有幾分疲憊。
適應了屋頂暖涼不定的溫度之後,困意陡生,竟闔目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鳶初在一股暖意裡醒來,她睜眼即刻便看向那燉熟的錦鯉,果然那隻白貓正在旁邊舔盤子。她正欲如往常一般伸手摸一摸那毛茸茸的腦袋,卻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件精工雅致的黑袍外套。
心下正困惑,耳邊便傳來一道似曾相識的聲音,故人之音中喜悅裹挾著濃重的情愫,隔著暗湧的夜色奔湧至她麵前:
“阿鳶,叫我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