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鳶……”是口齒呢喃,混雜著隱忍的慟哭。
腦子裡好似突然被塞進了許多雜亂的回憶,她聽到有人在喚她,喚她阿鳶,帶著笑意的,帶著急切的,帶著隱忍的哭腔的……
從未有人如此喚過她,喚得如此親密,喚得如此急切,喚得如此難過……
她忽然頭痛欲裂,遠勝噩夢驚擾之苦。
這些聲音都太像一個人了,太像昨夜的擎澤,她忍著疼痛順著那些聲音去迷霧裡找尋,卻毫無所得。
“公主?公主!公主,你在叫誰呀?”是小彩在喊她。
“無事,想到一個魔物的大名而已。”鳶初漫不經心地回應道,先不管這些了,眼下先考慮如何應付西瀛人最是要緊:“小彩,西瀛人是不是已經快到了?”
小彩總是如此好打發,立刻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是的公主,昨日傍晚宮裡來消息,明日晌午便到城外一舍之地了。”
鳶初心想來的還挺快的,不過也罷,早晚都要見的:“就不能早點到嗎?真想一覺醒來就是梁瀛會宴啊。”
小彩聽了這話滿臉不可置信,但還是坐在床榻邊認真為鳶初分析:“公主不必著急,陛下已經派人去接了,行程快的話興許晚上便到了,然後過夜後整頓好便可以正式開宴。”
鳶初忍不住無奈皺眉,想稍微揶揄她一句真是有心了,又怕她這個小鳥腦袋聽不出什麼話外音來,最終還是算了。索性趁著此刻睡足了困意全消,便換了個好答的問題:“有消息知道這次來的是誰嗎?”
小彩消息全然還不如鳶初靈通,揪著自己胸前的辮子尾隻能答個模棱兩可:“好像,聽說不是上一次那些了,換了個重要的大人物過來呢。”
聽到這裡鳶初覺得苦惱更深了:上一套應付來使的說辭都已經適應了,怎就如此輕易便換了呢!
主仆倆夜半長談也沒談出個子午寅卯來,鳶初把黑眼圈比眼還大的小彩打發走,懷著一腔憂慮草草睡下了。
梁瀛會宴近在眼前,她實在是分不出心去管那勞什子的擎澤還有什麼白狐了。
月移半宿,次日晨初的陽光格外強烈,硬生生將鳶初的睡意曬了個乾淨。
小彩雖然大腦袋,但從不藏煩心事,昨夜見鳶初醒來便更加心安,回屋便倒頭呼呼大睡,日上三竿了還睡夢酣甜。
鳶初怕她醒了更加絮絮叨叨擾人寧靜,索性也不叫她,自行起身去了淖雨湖。
宮裡來信說西瀛使團比預期的要早到些,已經住休息整頓。明日,便是那令人煩躁卻還躲不掉的梁瀛會宴了。
鳶初揮手讓家仆先下去,隨手從旁摘了大朵的繡球花,抬腳走到亭邊,蹲下身將粉球似的花朵扔進了湖裡,見那花球靜留亭邊不動,又撥了兩下湖水,將花球穩穩地送入湖流中,瞧著它遠遠地隨流而走了。
鳶初剛劃拉走繡球花,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背後就來了對頭,“哎呀,這淖雨湖裡不鬨魚,著實是缺了不少生氣。這息風亭裡四麵來風,我看也得改名,叫迎風亭好了。”
可惜她今天心情著實不那麼舒暢,說話也就不怎麼好聽:“有道是人未至,聲先聞。李荒逸,你不在將軍府上好生準備著明日會宴之刑,怎麼倒有閒心來我這裡數落起那隻剩魚骨架的錦鯉了?”
李荒逸卻好似心情十分愉悅,今日給自己整飭的一身好行頭,一副二世祖的打扮,再配個玉骨素紙金絲扇麵的折扇就更像個繡花草包了。
可惜他不會玩折扇,挽不出風流倜儻的公子模樣,但也裝模作樣得單手背在身後,大踏步走進息風亭來,一振衣袖坐下了:“幾條花頭魚罷了,你要是喜歡本世子再給你送幾筐來,保準給你這淖雨湖填的滿滿當當。”
鳶初瞧著他滿麵春風的樣子,又想起曾經每逢梁瀛會宴他就要死要活的不堪模樣,隻覺得他今日反常地過分,尤其是他今日看著自己的眼神,竟有幾分憐愛,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心頭一震,涔涔冷汗快要落下來:“李老將軍可是出了名的不打外孫。你娘親也早就雲遊四海去了,這幾日沒聽說有她回來的消息。”
鳶初認定李荒逸今天這麼反常是被明日的會宴刺激到了,她以為肯定是李荒逸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娘趁著大家不注意回來把他揍了一頓,說了些類似於“逸兒要光宗耀祖孝順外公”的話後又悄悄離開。
她看著那草包世子悠閒地給她倒了杯茶,把玩著空茶杯開口道:“我當然沒挨揍,我不僅沒挨揍,我還剛從西瀛人那寒暄完才回來呢。”
鳶初隻覺得最後的戰友也背棄她而去了,隻覺得自己成了素昧居說書先生話本中那苦茶入喉心作痛,擲杯割席散摯友的主角兒。
雖然她和李荒逸算不得摯友,倒應該是冤家對頭。
隻見對頭還在那邊眉飛色舞繼續補充:“我昨夜思索了足有一宿,我就想,我這虛度的前半生,怎會因為區區西瀛使團而憂慮呢!”
鳶初不答,因為她也總是憂慮,隻聽李荒逸又分析道:“這自古隻有敗者縮著尾巴的道理,如今怎還要求強者自省起來了。”
鳶初對他誇自己強者這件事置詞頗厚,有知道他素來要歪理不要臉麵,就隨他去了,繼續聽他還能如何大放厥詞。
李荒逸說了半天自己在西瀛人麵前是如何如何鎮定自若落落大方,如何如何彰顯大梁禮儀風範,鳶初捏著茶杯聽的心煩,思考著要不要把他先沉湖再說。
卻聽到李荒逸話鋒一轉:“不過,你猜我在西瀛的貢品裡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