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蠻水雲荒渡十年
方陵殺了淨衡派的仙獸，淨衡派肉痛也不敢發作，還要備上厚禮，登門賠罪。
流觴仙君自然瞧不上凡間的玩意兒，他對彆的東西比較感興趣。
啪嗒、啪嗒、啪嗒…
“符？”天行長老重複道：“您是說冒充望天犼的障眼法？”
二人在涼亭對坐，茶爐呼呼冒著熱氣，玄塵跪坐在旁邊，兩隻手拿著小扇子慢慢扇，時不時掀開茶蓋看一眼裡麵水開了沒有。
啪嗒、啪嗒、啪嗒…
“是，那道符把你們都騙過了。”方陵淡淡道：“畫符的是個好苗子。
啪嗒、啪嗒、啪嗒…
天行神色有些複雜，眼角的褶子一會兒抻開一會兒合上，婉言：“障符是小道坐下一小徒孫畫的，他那時並不在會上。豎子無禮，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蒙騙仙君。小道已經重罰過他了。”
啪嗒、啪嗒、啪嗒…
“庇護同門，情有可原。”方陵放下空茶盞，很快就被小徒弟續上，他頓了頓，說：“四尺玉想收徒。”
靈璧仙君，四尺玉。也是淨衡派第一代地煞虛無子的幼徒。
四尺玉是死後而飛仙的，位列天罡三百年，座下確無弟子。仙界百年，對人間是多麼浩瀚的數字。眼前這為天行長老，都不知是四尺玉哪一輩的徒孫。
飛升這麼久，如今想從自己門派收一個徒弟，也在情理之中。
天行斟酌道：“靈璧仙君心中可有人選？”
啪嗒、啪嗒、啪嗒…
他這話問得有意思，方陵已經說了那畫符的孩子有天賦，言外之意就是感興趣，他卻不通名不告姓，反問方陵想給四尺玉選個什麼樣的徒弟。
啪嗒、啪嗒、啪……
方陵皺眉，捏住那根拍個沒完的黑尾巴。
玄塵渾身緊繃，停止扇扇子的動作，尾巴尖彎了彎。
“畫符那孩子叫什麼。”方陵問話時，瞥的是小徒弟，指腹在尾尖滑過——好吵。
小孩抿了抿嘴唇，一屁股將尾巴坐在自己小腿上，不啪嗒了。
他隻是初化人形，還有很多地方跟人不一樣。比如尾巴，比如脊梁的鱗，比如比彆人多一根的條條。
師父說，這就是破繭求蝶、揠苗助長的壞處。
天行不敢隱瞞：“回仙君，那小徒孫名叫聞人付，是小道坐下二弟子在山下撿到的棄嬰。…是個六指。”
天生六指必有異象，凡間尤其忌諱。如此，方陵便明白他為何含糊其辭了。
“罷了，這事我說的不算。到時叫四尺玉自己下來選。”
仙神選徒弟是大事兒，是選左膀右臂，更是選繼承人。隻有方陵這種沒吃過修仙苦的仙胎才會到處撿小妖精當徒兒。
撿了頭蒼狼不夠，如今又撿了條蛟。
打發走了天行，方陵看著蹲坐在茶爐旁，還在賣力扇風的小玄塵。
“師父怎麼了…”
方陵說：“他們太煩了。”
小玄塵眨了眨眼睛，說：“那咱們不住這裡了，去彆處？”
“去哪裡。”方陵看向他藏不住的尾巴。
二兩雖然品相很好，但血脈斑雜，蛟中上乘是白蛟，他卻是個徹頭徹尾的黑崽子。修煉要比彆人刻苦十倍，才能得一倍成果。化成人形後廢寢忘食的修了這麼久，一天十二個時辰，也就有一個時辰是能維係從上到下的人模樣的。
方陵也不再給他開後門。
這個樣子肯定是不能在凡間行走的，玄塵把尾巴縮了縮：“徒兒可以變成一條，藏在師父袖子裡。師父想去哪兒便去哪。”
他比劃。
方陵嗤的一笑，如曇花一現。
師父生的實在好看，玄塵百看不膩，把腦袋湊上去。
方陵摸了摸。
他性子雖恬靜淡泊，但玄塵正是貪玩的年紀，沏茶點香坐不住，道童們嫌他幼稚，不與他攀談，他便整日趴在蓮缸邊跟兩條小金魚說話，怪可憐兒。
來日回到九重天，天規森嚴，小家夥就更沒什麼玩的機會了。…彆再養成蒼鉞那樣的小老頭。
“二兩。把你的小金魚帶上，師父帶你去個地方。”方陵收了琴。
玄塵支棱起腦袋：“去哪！”
方陵看向遠山。
“雲州。”
“哇…”
雲州乃千裡沙漠，相傳沙漠深處中有一座綠洲，叫蠻水雲荒。雲荒之中住著一位老者，得道已有千年，卻遲遲不肯飛升，整日與沙丘和綠水為伴。
一望無際的沙漠隻有狂風能留下痕跡，沙丘上趴著行動遲緩而呆板的四足蜥獸，琉璃球似的眼珠望著天空一晃而過的白光。
雲州距蓬萊數萬裡遠，仙神禦風，不過半刻鐘便到了。
為了避免過多糾纏，方陵離開蓬萊隻留了封信。
方陵落下來，雲州硬厲的熱風吹著他兩鬢長發。玄塵腳剛沾地，被那高溫嚇得跳了一下，兩隻手捂住嘴。
他腮幫子是鼓的。
方陵畫了個圓，憑空浮現一隻器皿，玄塵伸手接住，哇的把含了一路水吐進器皿中，兩條活蹦亂跳的小金魚兒在裡麵暢遊。
萬裡無雲的沙漠天空漸漸凝聚出一團霧氣，正好擋在小玄塵頭頂。
“白天有些熱，忍忍罷，太陽快落山了。”方陵負手前行。
玄塵抱著水缸跟上方陵。
蠻水雲荒是活的，雲州縱橫三千裡，它在其中亂竄，旅人隻有徒步而行才有機會碰到。
等到太陽落山，二兩覺得自己皮都被曬黑了，方陵在一處沙丘停下腳步。
不知是不是也受不了陽光的緣故，天色漸黑，師父的臉色也顯得黯淡疲憊。
雲州的月亮圓如玉盤，倒映在手中的器皿中，金魚甩尾，月影浮現波紋。
二兩墊腳向坡下望去，那是一大片盆地，群丘如山。盆地中央是一眼看不破的碧色綠洲。
“師父…”
“到了。”方陵說著，一招手。
小徒兒和魚兒都被收進袖子裡，白色的身影轉瞬出現在一片銀湖邊。
夜風席席，吹動方陵雪白的衣角。他摘下盤成手鐲的二兩，拋進冰涼的湖水中。
撲通，像扔了一顆小石子。
霎時湖水翻騰如沸，薄浪拍打石灘，透明的湖泊之下有一道玄黑的長影迅速變大，變長。猛然水花大作，如水下驚雷爆破，那漆黑的巨蟒影浮出水麵。
月光之下，巨獸每一塊鱗片都反射月光，兩爪懸承於岸，頭顱比任何一種陸生動物要大，眼珠倒影滿天星鬥，幽深盯著方陵。
然後發出，吭嘰的一聲。
小二兩泡發了，變成了大二兩，並且懵逼地看著自己的體型。
“蠻水雲荒集雲州靈氣於一地，是修煉勝地。泡個四十九日再出來罷。”
修仙者要覓仙山仙洞，往高處走，就是為了接天上的仙氣。
二兩是妖，自然要往低處走，修萬物地氣，也就是靈氣。除了魔界，蠻水雲荒就是靈氣最重的地方了，且是乾淨的靈氣，不會汙染小家夥的心神。
方陵盤膝坐在岸邊的大圓石上，閉眼凝神。
忽然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帶著憤怒和不滿。
“你想讓誰泡蠻水就讓誰泡蠻水，你當這兒是你家啊？”
蛟妖刷的回頭看向聲音方向，尾巴在水下擺動，浪起千層打濕方陵衣擺。
方陵睜開眼，並不起身，他拍著二兩露出岸的尾巴，淡聲回道：“蠻水修靈，是小妖怪最喜歡的東西，你又用不了，還霸著上千年。放著也是浪費，讓我徒兒泡一泡，有何不可。”
“徒兒？你又撿孩子啦！”這次是驚訝。
林葉嘩嘩一響，一黑衣白髯的老者從樹上跳下來，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跑到蠻水旁。
“哎…”方陵皺眉，還沒等製止，蛟妖被從水中拎上來。
脫離蠻水後，二兩肉眼可見的縮水，很快變回了一小條。兩隻爪爪在空中刨著，尾巴也亂甩，張開了嘴亂咬。
“喲，這次撿了條泥鰍。”老者驚奇。
“……他是蛟。”方陵一伸手，小二兩竄到他手上，驚魂未定，兩隻爪緊緊抱住師父手指。
“我家塵兒修行不足百年，還是條幼蛟，膽子很小。有勞行癡散人不要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