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子小個屁,它剛張嘴要咬我呢,你沒看嗎?方陵。”
“沒看見。”方陵說。
這老頭對師父直呼其名,師父不介懷,二兩卻不高興。拱起小腰,劈啪帶電。
方陵一根手指按住他腦袋。
二兩一個跟頭,熄滅了。
方陵轉身把小玩意兒放回蠻水之中,轉眼間就變成成年蛟妖體型大小,大腦袋搭在岸邊,警惕地盯著那個怪老頭。
“上次撿了條瘸腿狗崽子來泡,一泡泡三年,泡的我這池子裡到現在還有股狗騷味。今日又來泡蛟…嘶,腥死了。”行癡嫌棄道。
方陵反掌,掌心是一隻銀壺。壺蓋沒開,酒香已經飄出幾裡遠了。
“霽月津!”
老頭伸手,方陵手又是一反,酒壺憑空消失。
“三年。”方陵說。
“……”老頭支支吾吾:“它太大了,你那狗崽泡進去連肉帶毛都沒他一個腦袋大。”
“人間就算是皇家湯池也是按位收費,不按身高重量。上次是一個,這次也是一個。三年。”
“嘖…兩年罷,兩年,它這麼大一條,三年給我這靈力吸乾了…”
“四年。”方陵說。
“???我說兩年!”
“五年。”
“剛不是還三年!!”老者震驚。
“六年。”
“你彆逼我趕你走昂方越明!”
“七年。”
“…三年!”
“成交。”
唰,酒壺飛到老者腰間。方陵對他微微頷首,順手把小二兩的那兩條玩伴扔進水裡。
行癡:………
比狐狸還狡猾的崽子…
小二兩的靈修之地就這麼定下了,它緩緩沉進水裡,身體疊成幾個彎,爪爪抱住大概膝蓋的那一截,冒泡泡。
小金魚浮在他附近。
他又高興又不高興…
高興是高興師父對自己這麼好,特意找地方讓自己修煉。
不高興是…自己居然不是第一個享受這種待遇的,這池子有彆人泡過了。
方陵無暇顧及二兩的苦惱。
蠻水雲荒的柱砌小屋中,燭火代替螢石,散著溫暖的光。
方陵脫下外衫,緩緩解開衣帶。老者咂摸著老煙杆,眯眼等他。
三層衣全褪下,露出仙神完美的酮體。是乾淨的淺色肌膚,每一寸肌肉結實,讓手臂和肩頸顯得修長而有力。
並不仙風道骨,也不孱弱,這是一具健康的體魄。
唯一的一處瑕疵在左肋。
凋零梅花般的四點紅痕,兩瓣還開著,兩瓣已經落下,一瓣比一瓣落的低。
“這便是相柳毒了。”老人吐煙,布繭的手在上搓了搓。
像四片與皮膚觸感一樣的冰塊,而且這麼多年都沒有融化的意思。
“是,越是滿月,發作的越明顯。”
“月滿則盛,陰毒都是如此的,天帝怎麼說?”
方陵合上衣襟:“天帝用純陽之火炙過,沒用。蛇毒所濺的皮膚,起先是紅腫,然後潰爛,但我占了天生仙骨的便宜,傷口邊潰邊愈合,不過幾個月就長好了。雖留了印子……左右除了刺痛和易冷沒彆的影響,放著不管也行。”
“不管哪能行,畢竟是蛇毒。”行癡嚼著煙杆,嘟囔著:“吃點散蛇毒的藥罷,神仙生病也得吃藥。一副藥兩頓喝,早晚各一次。讓你那小泥鰍給你熬。”
“…他是蛟。”方陵不厭其煩地糾正道:“老二是蛟龍,不是泥鰍。老大是蒼狼,不是狗。”
“蛟蛟蛟…狼狼狼。凡間每條河溝子裡都有蛟,稻田裡都有。但泥鰍還真不是哪條河都有呢。”
方陵:……
寄人籬下,莫生氣,莫生氣。
一大一小便這麼在蠻水雲荒住下,小二兩白天乖乖泡池子,晚上爬上岸找師父。
盆地地勢低,有時月亮偏到中州去,雲州的夜晚黑的嚇人。二兩被蓬萊弟子當蛇精抓進葫蘆時,關了好幾個月,不見天日,那裡麵還有蜈蚣精蟾蜍精蜘蛛精,各個比他修為高,烏漆嘛黑的葫蘆裡誰都咬他。
結果就導致他怕黑。
方陵知道了,便不強迫他一個人睡蠻水,晚上會留門。
小二兩在這裡能維持一整天的人形,但為了跟師父睡一張床,不做噩夢,都是變成蛟的。
要麼一整條與方陵並排,要麼纏纏綿綿從手腕盤到胳膊,腦袋搭在胸口。
天不亮,二兩就起來煎藥,天不黑,二兩也回來煎藥。
當初約定是三年,但因為行癡開的藥還沒喝完,也因為流觴仙君又拿了一壺霽月津交換,二兩又多泡了幾年池子。
凡間十年猶如心念電轉一刹那,方陵最近開始覺得二兩的腦袋有點沉了。
睜開眼,就是酣睡在自己的胸膛的小蛟蛟…
蠻水雲荒靈氣充沛,確實是小妖怪修行的好地方,二兩這幾年可比在蓬萊那些日子長得快。
成年蛟龍能長到十丈長,二兩現在也有快一丈了,這床無論怎麼睡,他總有某一段身子是壓在方陵身上的。
今日壓的是腦袋。
方陵雖然也傳授了他如何變幻真身的大小,但在師父旁邊,他總是睡的太熟太安心,睡著睡著就變大了。
方陵無法,等二兩出門修煉,他就在竹屋裡變了隻竹編床出來。看尺寸,是給小徒兒準備的。
晚上泡的濕漉漉的小男孩拎著兩條金魚,剛跑進屋,看見多出來的一張床,小臉就有點垮了。
而方陵正在閉目養神。
蛇毒非一日能散的,他日日喝藥日日修煉,也隻能拍出萬分之一,解毒之日遙遙無期,縱是仙神的心性,也想墮怠了。
哢嚓——
方陵睜眼,就見好好的竹床塌了個稀巴爛,長高了一點的小二兩背手麵對竹子,很驚訝的樣子:“師父,這床塌不結實,要麼我還是……”
他話音未落呢,坍塌的竹床原樣恢複,還多了幾根讓他更牢固的鋼條。
玄塵:……
他給師父煎了藥,又給自己做了飯,然後拖著分量十足的竹床,挪到方陵床邊。
方陵看在眼裡,並未製止。
熄了燈以後,導致玄塵有點不是滋味,軟綿綿叫道:“…師父…”
“嗯?”
“對不起。不挨著師父睡…我害怕…”
黑暗中簌簌想,方陵伸出手,正好放在二兩肩頭,輕輕拍著安撫:“不怕,過些年就是大孩子了。”
“…那若長大了也怕呢,師父會不會嫌棄塵兒。”小家夥問。
“不會,人人都有所懼之物。仙神也是。”方陵說。
“師父也有嗎?師父怕什麼?”
黑暗中,方陵沉默片刻,但手還拍著玄塵身子,又輕,又慢。
噩夢之中,九頭妖蟒張開血盆大口,發出震破耳膜的嚎叫,他離得太近,眼前都黑了一瞬。再回神,就是他至今無法忘懷的那一幕——白振易在他麵前被相柳一口折腰。
他揮劍已晚,毒液濺來,戰甲都被腐蝕融化,蟒首墮地,好友的星位也西隕。
三十六天罡在那一戰隕落六名上仙,至今還有座仙宮虛位以待,就包括白振易的望海閣。
倘若他不被那吼聲乾擾心神…
倘若他再果決一些…
“有的…”方陵話音未落,手心忽然一熱。
小徒弟把他的手揣進了懷裡,緊緊抱著。
“師父不怕,塵兒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