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初登九重天
拎上那兩條已經有了靈智的小金魚,方陵帶玄塵回到九重天。
東南西北四天門,南天門隻有三十六天罡能走,東天門做行兵之用處,西天門用於閒雜人等——七十二地煞、天兵天將、雜七雜八的弟子和散仙。
北天門乃九重天禁地,神明禁行。
流觴仙君負手登上南天門的雲階,每百階便有兩名天兵把手,天兵銀甲黑槍,向仙君頷首致禮。
仙君身後跟著個十多歲的黑衣少年,少年身上雖然散發著妖氣,但那妖氣靈透無濁,乃修正道的鐘靈毓秀之氣,必然是仙君收的小徒弟了。
玄塵拉著師父袖子,隻落一個台階,亦步亦趨。
“九重天的天宮又叫天罡神域,五十座仙閣以北鬥七星的布局建造,每七閣為一宮。天罡神域最中央那個,叫做金澈宮,天帝所居。為師帶你去拜他,他問什麼,你如實答便是。”
“師父…”巍峨金宮門前,小二兩帶著奶腔,整個人貼到師父手臂上。
“害怕?”方陵刮了刮他臉蛋。
二兩沒說怕也沒說不怕,他隻覺得天罡神域太大,太華麗,太威嚴,他隻是一根活了百年的小蛟蛟,不喜歡這樣的地方,也不想見什麼帝什麼君。
“見了天帝,拜名入仙冊,塵兒就是小郎君了,能與師父一起住在滄瀾閣。”
方陵不催他,倒是小家夥自己在宮門躊躇很小一會兒,便跨進去。
銀穹天帝乃三屆唯一上神,體魄超乎常人,帝座大如丘,仙案寬比江。七色披帛羽帶纏繞於臂膀,一段在背後漂浮。
方陵站在他麵前就像沒長大的孩子,還沒他坐著高。這樣一比較,二兩就更成了小蛟咪。
玄塵隻能再度仰起腦袋——
後退、後退、再後退。總算看清了臉,銀穹天帝是個年過不惑的美髯公。
“越明回來了。”
空幽深沉的嗓音如最低的弦。
方陵向帝座上的男人作揖低頭:“天帝。”
“走近些,孤瞧瞧你。”
不過幾十日不見,卻仿佛真的老友分彆多年。
方陵走上前,天帝仔細端詳他,複說道:“似乎清減了些。果然地氣俗塵不養仙,你日後還是少往人間跑罷。靈璧仙君與本尊說了碩鼠一事,若非你及時趕到,一夜之間,三州將陷饑荒。越明,辛苦你了。”
方陵禮數周到又作揖,然後答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相柳乃共工座下悍將,形雖死,魂不滅,仍在為禍人間。臣以為…它想要的是怨氣。”
怨氣和信仰本就是相輔相成的東西,信仰可以化解怨氣,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旦所信仰的神明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就會產生怨氣。
怨氣祭邪祟。
若信奉邪門歪道的凶神惡鬼便能免受災禍,百姓便不會再拜神明。
而邪祟得以民奉民養,入主東堂,則更加肆無忌憚,長此以往,人間大亂。
“此事說到底是臣之過。一念之差未能斬它的靈魄。才…”
銀穹抬手製止方陵說話。
“相柳啊…”銀穹沉思片刻,“孤知道了。此事你便不要再管,好好休息,好好養傷。哦對了,這是——”
銀穹天帝看著剛過方陵腰高,用兩隻手加一條小黑尾巴抱著方陵,一直也沒鬆手的黑發黑眼小男孩說:“這莫非是絕蹤萬年的玄龍?”
“沒角的,黑蛟。凡間滿地都是,形似蛇又似龍。”流觴仙君歎氣說:“該給凡人講講蛟與蛇二者的區彆了,農民獵戶老抓他們燉湯喝,搞得到處鬨水患。”
天帝哭笑不得:“本尊也是第一次見蛟,原來是這個模樣。”
他一勾指,小二兩便變回原形,騰空飄到桌麵。天帝將它翻看一遍,他也很給師父麵子,乖乖被蹂躪。
蛟,麥田河渠都能生存的妖獸,常被凡夫當成巨蟒水蛇,用鋼叉驅趕,躲躲藏藏。斷不是每一條都有玄塵這麼好的命,被上仙養的珠圓玉潤,靈力充沛,呼風喚雨的。
“小家夥叫什麼名字?”天帝鬆開手,一派慈祥,笑眯眯地問,就像看見大孫子。
玄塵記得師父的叮囑,爬下桌子化作人形回答:“…玄塵。”
“哦,玄塵啊,好名字。”
神案上的仙冊自動翻到空白一頁,玄塵二字落上。
人間那麼多仙山和修真門派,擠破頭隻為能在仙冊上留名,三十六天罡之位不敢奢求,做個小仙子也是做夢都能笑醒的事兒。二兩就這麼輕而易舉得到了,隻因他是方陵的徒兒。
“還不謝恩。”方陵道。
玄塵乖乖跪下,額頭輕觸玉磚:“謝天帝。”
銀穹天帝微笑著,輕一揮袖。兩樣紅布包裹的物件飛到方陵眼前,方陵掀開一看,是應龍角和碎冰蓮。
“這……”方陵遲疑。
“誅殺相柳,你與含章仙君功不可沒,碎冰蓮是你應得,至於這應龍角…振易若還在,也定是送到你閣裡去的。收下罷。”
銀穹既然搬出含章仙君白振易來,方陵便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謝天帝。”
離開金澈宮,玄塵抱著兩盒比他小命兒還貴的仙藥跟在後麵,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問了一路,方陵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玄塵隱隱猜測,這是因為天帝提到的含章仙君…
那個叫振翼還是震易的去哪了?
他好奇,卻沒有問出口。
滄瀾閣近百日沒有主仙,閣頂鯨脂長明燈在他踏入閣中一刻亮起。屋內立刻跑出一高挑的深色皮膚青年,眉目雀躍喜色。
“師父!”青年的瞳孔是銀灰色,仙紋亦然,身量高挑結實。
“蒼鉞。”方陵應聲,又對要往後藏的小蛟蛟說:“這是你師兄。”
蒼鉞乃方陵座下首徒,蒼狼所化。被發現時,一隻小狼爪被符咒燒的血肉模糊,熗毛熗刺,骨瘦嶙峋,還不舍離開已經咽氣的母狼。
方陵於心不忍,便把他撿了回來,順道在蠻水雲荒養了三年。
蒼鉞拜於方陵名下已有兩百年,從未與師父分開過這麼久。三個月,說是朝思暮想也不為過。
但他如今的年紀按照凡間來算也有十四五歲,行為舉止不能像個孩子,便利落地給方陵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身體好些嗎?”蒼鉞問。
“好多了。”方陵托起蒼鉞手肘:“為師給你引見個人。”
抱著禮盒的小二兩從師父背後挪出來。
蒼鉞其實隔很遠就看見他了,狼的嗅覺敏感,他都能聞見著小孩身上有蠻水獨有的鹹味。
師父帶這人去過蠻水雲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