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到底麵前的是師父,他不敢不回話,“我……不想給您和破軍仙君添麻煩,這樣就不會困了。”
“添麻煩?”方陵的聲音冷至穀底:“二兩。你覺得我這個當師父的會嫌麻煩,趁你睡著扔了你?”
“不是,不是!”
自從上了九重天,二兩這個名字就沒再被叫過。師父對他都是塵兒塵兒的,好生溫柔。現在這倆字冷不丁冒出來,就像乾了壞事被長輩直呼其名,馬上就要算賬了。
玄塵聽出方陵是真的生氣了,剛硬起來的骨頭一下就軟了,抱住方陵胳膊——他這麼大一個,畫麵看起來毫無撒嬌的感覺,更像一對兒小愛侶在生氣。一個怒,一個哄。
“師父彆生氣。我錯了…我知錯了,我隻是……”
隻是什麼?隻是昨夜迷迷糊糊看見破軍跟你肌膚相親,氣自己不能立刻醒來,取而代之?
還是故意這麼傷殘己身,就是為了叫你發現時心疼,摸著我治療?摟著我睡覺?
或是…妒火中燒,若不以疼痛刺激著自己,怕一個頭腦不清,說出質問師父的昏話來?
你怎麼跟彆的男人摟摟抱抱!你怎麼能學狐狸精的做派,在男人懷裡哼哼唧唧!
你怎麼能……
“越明!!”
聲音有點遠,方陵抬頭看去,隻見破軍老遠的在台階上使勁兒揮手,然後往這邊跑。
方陵抽出胳膊,向李燦沒走兩步,就被迎麵而來的颶風吹的往後一滑。那不是風,而是波動的法力。夾雜著一股血腥和魔氣。
方陵和李燦都被掀翻了,猛然回頭,見玄塵維持著一個要抓他袖子的動作,那股風把他定住了。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像個硬邦邦的雕塑。
“怎麼回事!”方陵踉蹌起身。
李燦從台階旁滑下來,疾跑過來:“是魘。蒼鉞和天虛也被定住了,看樣子是拉到魘裡去了。”
“誰的魘?”
“四尺玉的聞人付的魘。”
方陵聽暈了:“到底誰的?”
“四尺玉是魘主,但他建的魘境是聞人付的。就是被相柳附身的那個小魔頭,六根手指頭!”破軍比劃著解釋道:“他倆在太極台上坐著呢,這魘看著有四五年了。”
方陵直奔太極台。
臧天虛、蒼鉞,果然都被定在路邊,狼毛都是漂浮狀。
太極台上,四尺玉與一黑衣青年背對而坐,玉竹將兩人肩胛釘穿在一處。魘陣對向而生,正好卡住玉竹兩端,讓誰也跑不了。
方陵最知四尺玉心性,立刻便看明白了:“四尺玉想在魘境中解開聞人付的心魔,這樣相柳便無法附身他。沒了肉身的寄生,相柳的怨魄便不堪一擊。”
為了不傷及無辜,四尺玉還特意在結界上增加了不準神仙進入的規則。
怎料他們三個不聽話的,鑽進小的肚子裡也要進來添麻煩。
想法是很美好的,但什麼心魔四五年了還沒解開啊?
使不出仙術的七殺與常人無異,已經被魘境吞進去一塊幫忙解心魔了,至於兩個小徒弟,修為不夠,不是上仙的對手,也被吞進其中。
“幸虧你我是肉身成聖,不然也會被拽進去。”破軍說道。
修為不如魘主者進入魘境,會被抹去一切境外記憶,才能扮演好境內的角色,幫境中人破除心魔。
像方陵和李燦這種修為太高,不聽話容易搗亂的,四尺玉的靈識自發無視了。
“現在怎麼辦…”
既然他倆把你的我心的心串一串,解心魔呢,外人也幫不上什麼忙,除非……
“進去看看。”方陵說。
破軍毫不意外,抓了抓頭發,勸道:“這裡麵是四尺玉說了算,就算咱們帶著外麵的記憶也不能隨便違逆他在魘境內定下的規則,否則…”
要麼咱滅了他,要麼他滅了咱。
“魘內或多或少都是有風險的。”破軍說。
“我知道。但如果咱們不進去,四尺玉若給七殺他們安排個妖魔鬼怪,被聞人付一擊斃命的角色怎麼辦?”
輕則靈魄受傷,重則死於魘境之中。
因為這個魘並不穩定,聞人付一直在掙紮,不願意渡自己的心魔。
“我明白了…”李燦無奈歎氣。
流觴仙君的的兩個寶貝徒弟都在裡麵呢,無論如何不會老老實實坐外麵看熱鬨就是。
“除了咱倆,他們在裡麵都是沒有記憶的。可能是路人甲,也可能是大魔頭。越明,關心則亂,就算你哪個徒兒遇到危險,也不能乾預魘境中的事。”
“我隻護住他們神魄不受傷害,再幫四尺玉渡了這小魔頭。”方陵說。
下一波能量波動而來,方陵放鬆身體,閉上眼睛,不再抵抗四尺玉的法力。他整個像落水一般,波的一聲——跌進魘境之中。
眼前景物迅速變化。
冬雪和灰燼退去,千尋肖壁藐天台,古洞深深依澗開。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太極玉台陰陽分明。死去的骸骨又成了活生生的人,整個淨衡派恢複舊時繁榮景象。
幾個穿著道袍的小孩一窩蜂似的跑過來,將礙事的方陵推開。
“醜八怪彆擋路!”
“快快快,今日可是黑山老妖的晨課!去晚了會被他罰死的!”
…淨衡派請了妖怪來上課?不該啊…
方陵如今與凡人沒什麼不同,被小孩沒輕沒重推的坐在了花壇裡,差點被仙人掌刺到手。
“沒事兒吧?”一隻手伸到了麵前。
方陵抬頭,看見了少年版李燦。
“沒事。小孩挺有勁兒。”
李燦皺眉:“你的臉…”
“臉?”方陵扭頭,看見水池裡自己的臉。還是少時模樣沒錯,標誌的細彎眉,圓亮的眼眸裡總有水波瀲灩,小鼻子很挺很翹,難怪是嬰孩期被天帝看一眼便喜歡的小神仙。
隻是…原本在肋下的幾塊毒斑也跑到了臉上。
四塊花瓣狀的紅痕還變大了不少,在眼皮和眉毛中間、在臉頰、在顴骨、在額頭,把少年精致的臉蛋弄的花裡胡哨,像張鬼臉。
難怪被叫做醜八怪了。
方陵緊抿著嘴唇。
李燦尷尬地咳嗽一聲,忙道:“很好看啊。很好看,像朵大牡丹似的。”
“牡丹?”方陵重複:“大紅大紫的牡丹?”
“是啊,人間富貴花。”李燦撓了撓頭,發現剛才這條路上已經沒有人影了,他看了看自己這身打扮:“咱倆現在應該是淨衡派的弟子。他們方才說什麼晨課,我們是不是也得去啊?”
“按理說,應該去。”方陵將額頭的碎發撥來,儘力擋住重災區那半張臉。然後重新綁頭發。
李燦背手,以神仙的站姿,小孩的體魄,在旁邊等心上仙梳洗打扮。
青銅鐘音在整個山間激蕩,除了鳥叫便真的沒彆的聲音了。
李燦數著鐘聲。
“幾點?”方陵問。
“卯時了。”李燦說:“…這個好像是上課的鐘。”
方陵恍然大悟:“啊……”
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