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他不會吃獨食的。
“師父?”李燦重複道:“師父…?這裡隻有你我,你怎麼還稱他為師父?”
“…叫習慣了。”
“他…他難道不讓你辟穀嗎?”李燦很是驚訝,因為他還在屋裡發現了切好的水果和熱花茶,甚至有含著解悶兒的酥糖和蜜煎。
方陵背手上前,不著痕跡把吃的隻剩半盒的櫻桃蜜煎扣起來:“他說我正是長身高的時候…可以適當吃點兒。”
這叫適當?
李燦動手掐方陵圓潤的臉。
這都他媽吃胖了啊!
“他倒是疼你的很。”
李燦看起來有些蔫吧。方陵略心虛,把彆的吃的推給他。他坐在桌子上,抱著蛋黃酥,食不知味。
方陵掰了兩塊窩窩頭吃給破軍看。
…不好吃。
不如溜肉段和紅燒獅子頭好吃。
遂放下,到茶塌上坐著裝修煉辟穀。
“四尺玉帶聞人付下山去玩了,應該是與心結有關。”李燦說。
“是。聞人付出生便是孤兒,被父母拋棄,雜耍班子撿了他養,他幾歲就在街頭巷尾表演、乞討。後來遇上水災,淨衡派下山賑災,把他撿上了山。”
上山前並未發現他是個六指,後麵已經拜師了,加上撿都撿了,沒有扔掉的道理,就當個雜役小道童用著。
後來被誣陷,打成重傷趕下山,沒兩年便不堪折磨,入了魔。估計入魔後的日子也不好過,才被相柳殘魂選為宿主。
“四尺玉這是帶他去見他夢想中的人間了。”
遊山看水,吃喝玩樂,無憂無慮。
“是個苦命的孩子。”方陵歎道。
“世間苦難者眾,各個成妖入魔不完蛋了?”李燦咽下糕點,喝了口茶道,“我記得四尺玉說過一句話,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荒謬之論。”方陵冷冷反駁道:“當年碩鼠之禍,無數人喪其父喪其子,有身在繈褓給碩鼠啃食的嬰兒,有饑荒年景餓死的農民百姓,他們哪個不可憐,又有哪個可恨?”
李燦愣了愣,道:“倒也有道理。四尺玉修的是無情道,他哪懂人心冷暖,人間疾苦。”
四尺玉成仙三百年,將守之道修習的出神入化,所成結界連方陵都難破,正是因為他所修乃無情道。這三百年來,他七情六欲不通,人情雨水不碰。恩是恩怨是怨,莫說百年,就是千年、萬年,隻要心似磐石,則道如金剛,堅不可摧。
“不說他了。”李燦說:“今晚乃滿月,我宿在你這裡。看看你晚上是臉疼還是腹痛。
方陵正想說什麼,墨鱗在外敲門。
“方陵師兄,掌門在暖閣一層等你。”
方陵看了看李燦,比了個消聲動作:“我下去看看,你機靈點。”
李燦滿頭霧水:“怎麼…便說我來與你談道不行嗎?”
“不行,師父禁止我跟外男接觸,尤其你。”方陵說。
李燦:……
好你個四尺玉,假公濟私!狗屁無情道!
掌門等待已久,見到方陵便拍了拍手邊的座位。方陵作揖後坐過去。
玄塵打量了方陵片刻,從他衣襟間摘掉窩窩頭的渣子。
“在淨衡呆了這麼久,會不會覺得無聊?”
“回師父,鑽研修仙之道,陶冶性情,不覺無聊。”
玄塵將方陵轉過去,解了頭發重新梳,那冰冷的指尖撫過耳廓,為之染上紅色:“你正是年少時光,困在方寸山間,浪費年華。師父帶你下山去玩兒,好不好?”
方陵有些驚訝,繼而悵然。他的少年年華…是如何度過的?天罡神域風調雨順,他常在銀穹天帝膝前,衣食無憂,受人敬仰。流觴取自“羽觴隨流波”,意為觥籌如期,天下泰康。
他在天上沒什麼玩的,心性幼稚那些年,兩條魚兒爭食都能看一下午,若乾上北冥海有骨鯨翻身,他便央天帝帶他去明虛台遠遠看一眼。
雲浪如海撲在麵上,掀起衣裙,便是童年一大趣事兒。
所以千年以後,收養蒼鉞也好,塵兒也罷,再忙碌他也會帶兩個徒兒在少年間將山水遊曆一番。
若他日自己仙墜,少年們不願留在天規森嚴的神域,便…自由來去罷。
“靈璧仙君帶徒兒在藺州遊曆,說今年藺州會辦一場百年難遇的盛大祭月節。師父帶你去看看?”
祭月節?
這一年他好像帶塵兒在蠻水雲荒,未曾趕上祭月節。其實這節日不過也罷,是凡間男女向月神祈求容貌和姻緣的節日。
而月神指的不是旁人,正是願逐月華流照君,三屆共認容貌最好的流觴仙君。
當年鹹海一戰,流觴仙君曾於月光與雲端驚鴻一瞥,被岸上不怕死活觀戰的皇族看見了。遂皇家持重金天下請聘請畫師,繪製仙君容貌。卻可惜無一人畫的出流觴仙君的靈俊之氣。
畫虎畫皮難畫骨,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了。
“找…找四尺玉玩兒?”
“是,你不想?”掌門手巧,輕鬆挽了發髻,將他額頭梳的光亮。
“我想。可我…我…”方陵有所遲疑。
“犼丹一事不必放在心上,靈璧他並非不分青紅皂白之人。我已在信中為你解釋了,他那個小徒弟也為你作保。”
“聞人付…”
倒是個本性善良的孩子。
“師父與靈璧仙君關係很好?”
“算不上,誌趣相投罷了。”
他為方陵披上一件毛絨披風,帶著帽兜,還有兩條掛著毛球的帽繩。
方陵掀開帽子仰頭問:“茶道?養花?還是點香?”
殿門被煦風吹開,一頭威風凜凜的水麒麟噴著鼻氣站在門口,尾巴甩了甩。
…怎麼把天山派的水麒麟弄來了。
“天山掌門輸給為師的,可不是偷的。”
“師父當然不會像鼠輩行事,偷雞盜犬,師……”方陵突然覺得這句話耳熟,心虛地抬起頭:“師父,李燦隻是怕我無聊,來送了點吃的,並非…並非私相授受。”
玄塵含笑,似早知道樓上藏了人,不置可否。
水麒麟跪地,玄塵把他抱上去坐著,自己則坐在身後,把小醜徒弟圈在懷裡。
“不是茶道、不是養花、也不是點香。我與他誌趣相投不在俗物,而是我們都覺得…流觴仙君不錯。”
方陵:……
水麒麟騰空而起,身形所過,水霧繚繞畫下霓虹。
方陵乃仙神,來往去留皆禦風,又穩又快,沒坐過法器騎過仙獸。這畜生踏雲而行,一蹦一跳忽高忽低,方陵真怕自己摔死在魘裡,死死攥著皮鞍。
他越緊張,水麒麟蹦噠的越瘋魔,簡直像在故意跟他作對!
忽然一隻手臂摟上了腰。
“沒事,就算跌下去,師父接著你。”
“…就…就不能不跌下去麼。”
“能啊。”
腰上的手忽然一用力,把方陵一百八十度擰了過來,麵朝掌門寬闊胸膛。
狂風呼嘯著吹過兩隻耳朵,好冷好吵。
仙獸忽然向雲下俯衝。
方陵嚇得縮起脖子,一把抱住玄塵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