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陵入天叢棘這日，天罡神域難得陰霾。仿佛有惡怪作祟。天叢棘六角尖彎，屋脊如黑骨。
“真嚇人…”一位眉清目秀的小郎君悄聲對旁邊人說：“進了那裡就出不來了罷。”
另一人小聲答道：“你我進去肯定是出不來了，人家不一定。人家的師父可是那位……”
就連上天不久的小仙女兒都知道，流觴仙君深得天帝的疼愛，格外偏心他。所有人都等著看，方陵是怎麼給小徒弟開後門的。
蒼鉞小郎君跟在師父身後進天叢棘，跨過黑色門檻前敏銳地朝這邊斜了一眼。兩人噤聲告退。
天叢棘是九重天少有的陰森涼薄之地，沒有神仙們把酒持螯，也沒人揚風扢雅。
玄塵被關在中段的牢房中，嘴套子和手鐐都摘了。身上還纏著些繃帶。想是黎卿看見他自己鬨的這身傷，不想被方陵誤會，便讓人醫治了。
他聽見動靜一下起了身，像敏捷的動物，看見方陵後，又呆住。
連續多日沒睡一個好覺，他眼下泛青，就那麼愣愣地看著師父。
然後隔著符文，跪下了。
“我錯了。”
方陵還沒開口，他便開始認錯。
“偷竊、下毒、栽贓嫁禍。我知錯了。”
方陵平靜地看著，火苗的光在他臉頰悅動。
“師父身體如何？師父按時吃藥了麼？血…血藤可有傷到師父？”玄塵問一句，磕一個頭，眼睛都是紅的。
“師父…”
“我…塵兒錯了，當真知錯了。”
他那般磕頭的方法就是存心叫方陵心疼的，可方陵不為所動。
蒼鉞卻心軟，“行了。你先聽師父說話。”
玄塵跪的端端正正，兩手放在膝前，仰起臉。
方陵往前一步，從火光走進月光裡。好像剛找回聲音，有些生澀：“給你兩個選擇。一，除去仙籍、廢去法力、抹掉記憶。你我師徒緣分已儘。你回凡間去，做個自由自在的…”
“不，”方陵話都沒說完，玄塵已經拒絕了：“我不走。師父。不要趕我走…”
“不走也可以。”方陵道：“選第二條，五十罰鞭，然後到去凡間思過百年。”
玄沉愣住。
蒼鉞一個勁兒地使眼色：“你愣著乾什麼，還不謝謝師父！”
玄塵卻僵在那不動。
他又磕了個頭，澀聲說：“…第二個徒兒也不想選。”
方陵沉著麵色：“那就滾下九重天，本君就當沒收過你。”
“不是的！不是的師父…”玄塵情急之下握住鐵杆，滋的一聲。
方陵皺眉，但紋絲不動。
“罰鞭，可以。五十可以，一百、兩百都可以！但下凡思過百年……不行。”讓他一百年看不見師父，倒不如將他打廢打殘了，“隻要不離開師父…怎麼罰都行。”
“彆胡鬨！你知道罰鞭是什麼東西！那是罰上仙的！”蒼鉞臉色鐵青，恨不得打開牢門進去踹他師弟一頓。
五十能捱下來都算他結實，還口出狂言，一百兩百，怕是能將他當場打成一灘泥。
“我不怕！就算打死也是應該的！”青年挺直身子，目中滿是眷戀：“師父求你了…彆…”
“兩百年。”方陵平靜說道。
玄塵表情都僵了一下，仿佛陷入了六神無主的絕望：“…不行…不行…求師父…我真的…”
“三百年。”
玄塵渾身一顫，瞬間噤聲，麵露哀色，祈求地看向師父。他想從牢中伸出手摸他的衣角。
方陵卻後退一步。
冷聲道：“還要再加麼。”
玄塵收回手連連搖頭，他不敢出聲，眼淚打濕身前的草席。
蒼鉞偏頭不忍看。
三百年，老二如今才幾歲，竟要關他三百年。
“五十鞭，三百年。你若悔改，我還做你師父。你若不改，…”方陵轉頭說道，“餘生不複相見。”
樹不修不成材，玉不琢不成器。
他從未想讓塵兒做什麼頂天立地，救苦救難的苦行仙。
他隻想他正直、平安。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方陵站在天叢棘前的空地上，心裡也空蕩蕩的。
蒼鉞道：“師父，您若舍不得師弟，何必罰的這樣重呢。”
三百年，凡間三百年不過天界三百日。師父若鐵了心不想見他，大可將他關在天叢棘百八十年。
但這百八十年一日就是一日，隻會長，不會短。
偏偏師父讓他去凡間思過，隻說明師父也舍不得太久不見他的。
“嬌子如殺子。”方陵說，“不隻是他，為師也該好好思過。”
方陵將一隻匣子遞給蒼鉞，“明日行刑，為師便不去了。這裡麵是靈石。就說是你給的。”
蒼鉞接過匣子打開，裡麵是一顆足有拳頭大的靈石，定能將小師弟的命護下來：“師弟不會信的。…他那麼鬼機靈，一準兒猜到是您讓的。”
“那就不要給了。痛死他活該。”方陵聲音倏地冷了，拂袖而去。
……
玄塵行刑那日，方陵果然沒有現身。而是帶上禮物到天樞閣登門道歉去了。
李燦已經能下地行走，忙將人請進屋來。
“你我的關係，還用得著這些虛的麼？…這都什麼，天蠶絲？水靈珠？昆侖玉？”
他一樣一樣套乾坤袋裡的東西，哭笑不得：“…越明，我訛你了麼？”
方陵四平八穩地端著茶：“眾口鑠金，我總要做足麵子。你先收下，過些日子偷偷還我。”
李燦一聽，笑了，讓人好好將東西收起來，“這毒中的值，聽說你在床前陪了我一整日，關心則亂，急紅了眼。”
那是發現兔崽子敢下毒，還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氣的——方陵默默想。
“不過你身子沒事罷？血藤…”
“沒事。冷熱酸甜，想吃就吃。”方陵說。
李燦看他臉色雖差，但眼裡精神不錯，便放下心來。
“聽說天帝給你派任務了，得去北冥陰界。你自己去？”
“四尺玉在凡間，我與他裡外能有個照應。還會帶著蒼鉞。”方陵說。
李燦盤起腿上炕：“蒼鉞…那孩子不錯，是個乾正事兒的。”
方陵看他一眼。
李燦心裡一緊，“…老二也不錯，老二也不錯。都能給我藥倒了，未來可期。”
方陵放下茶，表情苦悶，氣溫隨之降低，李燦跟著打了個哆嗦。
屋裡安靜了片刻。
方陵問：“什麼時間了。”
“辰時已過，刑罰要開始了，你…不去？”李燦道。
茶水又沸騰一遍，方陵看向窗外。
李燦又貧笑：“要麼你讓我親一口，然後我替你去攔著他們？”
方陵斜他一眼。
李燦尷尬的嘿嘿樂：“開玩笑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