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送到這兒罷。”
畫舫停在鱗堤前，經過萬年，龍鱗早已被新生的珊瑚和礁石覆蓋，上麵爬滿了藻生植物和貝殼，偶爾有裸露的龍鱗，也跟黑色的水草融為一色。
“陰界曾是相柳的地盤，鹹海一戰我們殺了相柳，按照陰界的時間來算，他們群龍無首也有千年了。”四尺玉站在甲板上，青杉和長發在海風中飄浮：“北冥陰界，神明禁行。我在外麵也幫不上什麼忙，進去以後一定注意安全。”
方陵奇怪地打量著四尺玉：“我發現你，這次下凡你變得婆婆媽媽的。”
“有麼？”
“陰界的事情處理完，你便跟我一同回九重天罷。總在下麵躲著也不是事兒。”方陵說。
“我躲誰了。”四尺玉睨他一眼。
“逢春閣，聽說你收拾了一間房出來。”方陵說：“跟我就不必端著了，若是有情，心中難受，大可…”
“沒有。”四尺玉打斷他：“哪來的情，一個魘而已。我自己做的魘，難道會不分真假麼。”
方陵用霜還輕輕碰了一下四尺玉的玉竹，“無情，那留著這個做什麼？”
玉竹上盤著一條冷白的骨鞭，正是聞人付唯一遺世之物。
海浪翻湧，北冥又掀起一陣陰風。四尺玉目不斜視，指腹輕摩骨鞭，“關你屁事。”
“沒大沒小。”方陵不再同他言語，招呼了暈船的蒼狼出來。二指在他眉心一抹，仙印被抹去。
霜還橫空，所過之處海浪成冰。
方陵側坐在獸背上，對四尺玉說：“走了，無情道。”
古月下，蒼狼一躍入海。強健的四肢在冰麵奔跑起來。蒼鉞帶方陵翻過鱗堤，身懷龍骨，那抹白影被龍神的結界容納了。
四尺玉望著方陵離去的方向，摩挲著骨鞭。青年臨死前蒼白溫柔的麵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四尺玉閉上眼睛。雖然無情，但是有愧。
……
燈火燒儘了。
一顆玲瓏核桃已有三麵被燒焦，裡麵蜷縮的暗色殘缺靈魄正是相柳。
麵色威嚴的天帝半個身子坐在燈光不可及處，核桃飄回他手心裡，還是熱燙的。
“孤本有意放你一條生路，可你為何不識抬舉，傷害越明呢。”
“生路？”虛弱的聲音從狹小縫隙裡傳出：“軀體腐爛，苟且偷生算作生路的話…你自己怎麼不要這個生路？”
天帝低沉一笑：“你與孤怎麼能相提並論，孤是神。三界唯一的神明。”
“一個沒有軀體的神明…”相柳說：“被三界厭棄的神明。”
天帝笑意一收，“是麼。”
火苗猝然高漲，凡間火焰不至於將相柳的殘魂殺死，卻能造成痛苦。蛇嘶鳴的悲叫在金澈宮陣陣回蕩。
銀穹冷漠地看著它在火中翻滾：“越明他已經去了陰界，無論你打的什麼算盤，等他回來，你的死期便到了。”
火焰漸漸熄滅，相柳奄奄一息，沙啞陰森地說道：“那小仙君對你……忠心耿耿…我就算當麵揭穿你，他也不會信……你派他去…合情合理。隻可惜啊，你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恐怕不能活著回來了…”
“不儘然。”銀穹冷然一笑：“沒有完全把握，孤怎麼會放越明去。我們等著看，究竟是誰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撥開灰燼，將囚魂的核桃扔進了水裡。
………
北冥陰界，陰風怒號。
裸露的黑色岩石被風雕刻成猙獰模樣，刀風穀名不虛傳，狂風亂舞，根本無法禦風前行。
一雪衣謫仙頂著冷風向前，鬥笠早不知被掀飛到哪兒去了，他身旁跟著一個略高一點的青年，穿著深褐色勁裝，也被吹的七葷八素。
“師父…前方就是刀風城。”
北冥陰界儘力了千年戰亂，城外每百步便能看見屍骨，法力高強的妖魔鬼怪各自占領城池，割據一方。他們運氣不錯，趕上了休戰時。
方陵裝做狐狸精，蒼鉞則用他原型。二人已經穿過了兩座城，打聽到了一些陰界的消息。
刀風城是相柳還在時的陰界王城，就像九重天的金澈宮，人間的中州長安城。他留下的隱患大概率就在刀風城了。
北冥陰界地廣人稀，城與城相距甚遠，風土人情規章製度皆不同，上一座城還隻是看“良妖證”，刀風城就要搜身檢查。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方陵這一路儘力沒有使用仙術。蒼鉞本體乃妖獸，且法力高強，一路走來也沒有不開眼的上來找茬兒。
刀風城外風塵仆仆的妖魔鬼怪排起長隊，方陵站在其間，過於顯眼。
方陵走進四下漏風的檢查帳子裡，負責搜身檢查的是一個野豬精和一個人身狗頭怪。
“姓名。”
“方靈。靈魄的靈。”
“年齡。”
“三千三百歲。”
陰界修煉條件不好，除了時間慢沒彆的，彆說三千三百歲，就是三萬三千歲的也一抓一大把，不足為奇。
豬妖抬頭看了方陵眼：“白耳朵，狐狸精啊。你在哪個山頭成的精？幾條尾巴啊？”
“青丘南山。三條。”
“哦？才三千年就修了三千條尾巴？你可不要撒謊。”豬妖不懷好意地一笑：“脫了給爺看看。”
狗頭也嘿嘿一笑，起身來幫忙。
方陵後退半步，似嬌似怯，“可彆…我怕。”
“小娘子彆怕，咱們隻是看一看，摸一摸，最多乾一乾，不害你性命的。”豬妖舔著嘴巴子。
狗頭搓著手靠近：“彆怕彆怕嘿嘿嘿…”
……
帳子裡麵半天沒動靜，半刻鐘後。蒼鉞等急了撩開簾子，就見師父坐在凳子上不緊不慢翻著入城冊子，被化成原形的野豬和鬣狗眼冒綠光地互相在地上騎聳，互相管對方叫美人。
蒼鉞：……
“…師父。您沒事兒罷。”
“能有什麼事。”方陵發間的狐狸耳朵動了動，扔了冊子：“相柳是妖獸，所以刀風城原住民妖獸居多。它失蹤後，新任城主是一隻蠱雕，繼續住在九淵宮。走罷。”
二人走後沒幾秒鐘，兩個發情的動物恢複了神誌，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你親我乾啥？”
“不…不知道啊。怎麼是你的豬嘴！太惡心了呸呸呸！我剛好像看見個賊漂亮的小白狐狸！”
“我也是啊…”豬妖看向方陵離開的方向，“奇怪…真的很奇怪。”
陰界的時間不值錢，未免打草驚蛇，方陵在九淵宮外的正街租了兩間鋪子，一間白天賣餛飩，一間晚上賣燒酒。他與蒼鉞戴著麵具經營。
這鋪子一開就是三個月，來吃吃喝喝的妖怪見了成千上萬，聽他們閒聊那麼多，也沒有任何關於相柳所留的能讓三界陷入恐慌的消息。
“莫非是他說來誆騙天帝，隻為保命的？”蒼鉞問。
“未必，天帝若無把握，不會輕易讓我來此地。”方陵說：“也可能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不在街頭巷尾，而在九淵宮裡。”
“您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