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些日子莫桑睡得都不太安穩。

臨沽城內總是沒完沒了的下著綿綿細雨，白天整個天空都灰蒙蒙的，一到了晚上便開始下雨，空氣潮濕陰冷，被子和衣服似在水裡泡了一遍似的，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覺得疲倦卻怎麼也睡不著。

因為缺少睡眠她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精神，食肆能開業全靠薑白打點諸多瑣碎的事宜，阿善和阿惡很聽他的話，每天都很積極的幫忙端盤子。

倒是她這個掌櫃顯得有些憊懶了。想到此處她有些愧疚，於是緊緊的闔上眼睛，想要儘快入睡，明天好精神抖擻的下樓乾活。

睡覺這種事情，越是勉強越是睡意全無。她放棄掙紮，從床上坐起來，穿上鞋子往外走。

外麵漆黑一片，街道上的燈籠全都滅了，夜空中星光晦暗，周遭寂靜極了，她一個人穿著單薄的裡衣站在欄杆邊上吹風。

她幾乎從沒有被睡眠問題困擾過，從前她粘枕頭就能睡，有些時候可以睡上整整一天，可現在她卻失眠了。

她不由的歎了一口氣。

“掌櫃睡不著麼？”薑白的聲音傳來。

她回頭，見薑白執著一盞燈，披著外衫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修長的影子斜斜的映在白牆上。

“嗯，這幾日都是這樣，”她苦笑了一下問，“你呢？你也睡不著？”

“眼下食肆的生意越來越好，這些天我忙著招待客人，店中賬本還沒來得及算清楚，一不留神就這麼晚了。”

莫桑盯著他看了半晌，其實她段時間一直都在等他向她發出疑問，上次他親眼目睹了瀝元掏仙丹、月老下凡以及她神經兮兮摸著灶台一摸就是幾個時辰，他竟然什麼也不想問，她倒是想問問他為什麼啥也不想知道，換做其他凡人早就一籮筐問題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準備向他說清楚，他卻先開口了：“我知道掌櫃是天上的灶神，我不會告訴彆人，掌櫃不必為此憂心。”

“原來你知道啊，”莫桑訕訕一笑，“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掌櫃能與神仙說上話八成也是天上的神仙，我又想起掌櫃你與東鳴山上灶神廟的灶神娘娘的神像很像，因而不難猜出你是灶神。”

既然薑白都自己推測出來了，她也不必費上口舌解釋了。她還準備在此處再多站上一會，原以為薑白很快便要回房去，可他卻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執著燈靜靜的站在她身側。

他站的位置與她位置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再遠一點會顯得生疏，可再近一些卻又過於親昵。

這樣的距離剛剛好，可她卻覺得有些窘迫，因為兩人這樣不說話站了許久，實在有些說不上來的尷尬。

人真是奇怪，和熟悉的人站在一起一天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偏偏和半生不熟的人在一起時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能找個話頭，不然氣氛就會非常古怪。

他目光沉沉，像在注視著什麼，她的餘光捕捉不到他的視線，他把視線控製得很得當，似在看街道但又似在看她，這樣的眼神模糊不清且捉摸不透。她咽了咽口水，在腦海裡搜尋話題並暗自祈禱他能馬上回房。

“掌櫃覺得我很可怕嗎？”似是看出了什麼，他輕笑一聲，微笑道。

莫桑嘴上連忙說著“沒有沒有”，但卻是一臉被人看穿了的表情，如薑白之前所言，她確實不擅長騙人，薑白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可卻並不似十七八歲的少年，他舉止投足老成持重，雖然讓他辦事十分可靠，但是總讓人感覺他活了好幾百年似的。

他話不多，食肆不忙的時候通常安靜的在房間看書，對房間裡各種家具的擺放極其講究，衣物洗好後總是疊得整整齊齊，然後用熏香熏上後才穿上身，吃飯時他吃得很斯文，從不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這總給莫桑一種錯覺，他不應該是一個乞丐，而應該是某個古老世族裡家教甚嚴的貴公子。

他是什麼人？她很想問他，但卻總是問不出口，有時他和她說話，總讓她有種莫名的壓迫感，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但她不討厭這種感覺，反而會覺得安穩。

她之所以覺得他有些可怕一是因為他讓人猜不透，二是因為他貌似總能夠猜中她在想什麼，就仿佛和她認識了很久一樣。

“很少有人沒有緣由的睡不著，掌櫃若是有什麼苦惱的事情可以告訴我，或許會好一些。”他的話打斷她的沉思。

原來他遲遲不走是在擔心她睡不著，莫桑忽然覺得自己在心裡這樣編排他有點過分，於是道：“沒事，你也早點休息吧。”

他點點頭，轉身回房去了。

他走後莫桑也忽然沒有了繼續站下去的興致，回房關門躺在了床上，其實她還真有件想不通的事情。

那天她在握住瀝元身上滾出的珠子後竟然在他的回憶裡看見了自己。

因為隻有灶神能從灶台中提取記憶所以她一直好奇是誰幫瀝元恢複了記憶。直到那個片段一閃而過，她清楚的看見是自己親手幫助瀝元提取出了那珠子，讓他恢複了記憶。可怪就怪在那個時候她還沒有飛升，為何她會出現在瀝元的回憶裡麵，當時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因而沒有找瀝元問明白，可現在越想越確定那個人就是自己，為這個她整夜整夜的翻來覆去睡不著。

此時她恨不得飛上九重天把這件事搞明白，但是香火不夠她就不能回到九重天，這件事糾纏她良久，現在她隻覺得胸悶氣短，心火中燒，絲毫不想睡。

就在她頂著黑眼圈焦躁的揉著一頭亂發的時候，薑白的房間裡傳來了悠揚的笛聲。

她不知道薑白還會吹笛子，現在的乞丐都這麼多才多藝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