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泥在私塾念書的這幾年周圍的許多同窗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繼續學下去,有的要回去放牛,有的要幫襯家裡,還有的要娶老婆了,當初一個班上二十幾個人如今隻剩下幾個人。
除陳泥外的幾個男孩對於繼續念書的態度也有些搖擺不定,最終由於一場大雪把村裡的莊稼凍壞了一大半,他們都一致決定不再繼續念下去,要去臨沽城裡找份工作補貼家用。
隻有一個人的私塾是怎麼也開不下去了,常先生的妹妹要出嫁了,他要籌錢給妹妹準備嫁妝,雖然私塾開不下去了但他依然很高興,他告訴陳泥他妹子被一個好人家看上了,他以後也要離開水田村,去臨沽城的私塾教書。
陳泥把私塾不開了的消息告訴了陳秋月,因為村中的大雪,她們家的地今年也應該沒什麼收成,恰好私塾不開陳泥覺得陳秋月應該會高興終於不用再給她交學費了吧。可是陳秋月似乎並不高興,她一個人一聲不吭去地裡乾活,陳泥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私塾不開了,陳泥覺得很輕鬆很自由,她終於可以不用早早的起床去念書,晚上也不用被陳秋月抽查問題,她經常一個人在村子裡閒逛或者坐在家裡繡繡花看看書,總而言之她很喜歡這種清閒的生活。
陳秋月卻似乎忙了起來,她總是早出晚歸,晚上回來的時候嘴裡罵著臟話,也不知道是誰惹了她。
後來有一天,陳秋月沒有回來,陳泥出門找了她半天都沒有找到她,一個去臨沽城裡買東西回來的大嬸告訴陳泥她看到陳秋月被官府的人抓了去。
“我娘被抓了?”陳泥覺得不可思議。
“你娘對著一個私塾先生罵罵咧咧,那私塾先生報了官,你娘被捉走了。”
陳泥連忙回家取燈籠要去臨沽城找陳秋月,卻見陳秋月一瘸一拐的走了回來。
“你去哪裡去了?有人和我說你被官家抓了,還說你和一個私塾先生吵架了,是真的嗎?”陳泥質問道。
陳秋月坐了下來喝了口水:“常先生不教你了,我就去臨沽城的私塾一家家問,看哪家肯收女學生,今天這家的私塾先生尤其可惡,不收就算了,還說女人都蠢不配讀書,我便與他罵了起來。”
陳泥也坐了下來,瞥了一眼陳秋月因為長期往返被磨破了的布鞋:“你被官府抓了是怎麼跑出來的?”
陳秋月對著陳泥神秘一笑:“你娘我可不是什麼普通人,區區幾個獄卒怎能關住我?”
又來了,陳秋月這人就是這麼狂妄自大,陳泥無奈的搖了搖頭。
“明天你就彆去了,我也不是一定要念書。再說,家裡也沒錢了。”
陳秋月瞪了陳泥一眼:“你說得是什麼鬼話?就算我砸鍋賣鐵你也要去上學。”
說完陳秋月眯著眼睛盯著燭火得意洋洋的笑了笑,隨後問:“你可知道今天那個私塾先生為什麼會那麼生氣嗎?”
陳泥想說:肯定是你用臟話罵人家,人家才會這麼生氣。
陳秋月卻道:“我告訴他我女兒是私塾裡學得最好的一個,比那些男娃娃強多了,他一聽便怒了,說我滿嘴謊話。”
陳秋月這是在誇獎她麼?陳泥微微一愣,從前無論她在私塾裡學得有多好陳秋月都不會多誇她一句。原來陳秋月也會因為她而感到驕傲。
“他們就是這樣,一旦發現你身為女子比他們做得好,便覺得是種羞辱是種以下犯上的褻瀆。”陳秋月如是道,“所以你要繼續讀下去,不要讓他們覺得他們是對的。”
陳秋月又在異想天開了,私塾的教書先生都是男人,誰會收她呢?她覺得陳秋月這番話讓她心煩意亂,她不知道該怎麼做,要是從前有女子和她一樣念書她便知道該怎麼做了,可是她是整個水田村乃至整個臨沽城裡第一個去私塾裡和男孩一起念書的女子,正因為她是第一個她感覺很不安,對自己的前途很迷茫失措。
早上,陳秋月又出去了,她知道陳秋月絕不會死心,她想象著陳秋月一瘸一拐的行走在臨沽城的模樣,忽然覺得自己很憂傷很脆弱,她百無聊賴著翻著隨手從書桌取來的《論語》,很想大哭一場。
就在她眼淚快要掉出來的時候,她翻到了一頁,上麵的一句話被陳秋月用筆給塗掉了。
那句話原本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她鬼使神差的拿起筆,順著陳秋月的筆跡把那句話重重的又塗了一遍。很奇怪,就仿佛陳秋月的字跡有某種魔力似的,現在她一點也不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