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田村人們七嘴八舌的敘述中,陳泥大概拚湊出了陳秋月失蹤的經過,那天陳秋月一個人提著兩大桶衣物去河邊,洗著洗著陳秋月就不知去了何處,河邊留著洗了一半的衣服和桶,他們都說陳秋月掉進了河裡被水淹死了,陳泥不信,在她的心中陳秋月刀槍不入,怎會被河水淹死。她很確信,陳秋月隻是在和她賭氣,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出現。
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陳秋月都沒有再出現,某天,她一個人坐在屋裡望著昏黃的燭火,她猛然意識到陳秋月隻不過是一個和她一樣由血肉組成的女人,她和她一樣需要呼吸,會被各種意外毀滅,陳秋月並不是由鋼鐵鑄成的,她看上去堅不可摧但她和所有普通人類一樣脆弱,或許她真的一不小心跌進了河裡,河水填滿了她的肺,把她衝走了。
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她踉蹌著起身,在庭院裡漫無目的的四處走著,她停在一處涼亭邊上,聽見前麵的湖畔有人在竊竊私語。
“沈兄真是好福氣,娶了相貌才情俱佳的陳泥姑娘。”陳秋月認識說話的人,那人是沈賦的一位朋友。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是沈賦的聲音,他洋洋得意道,“你彆看她雖然才華橫溢,但她終究是個女人,是女人就會被情愛所困,隻要略使小技再厲害的女人都會臣服在我們男人的腳下。”
那人大笑:“沈兄說得極是。女子氣度小,辦不成大事。”
沈賦忽然壓了壓聲音:“想不想知道如何讓女人安心做妾?”
那人湊了過去,“哦?”
“我教你,你可以騙她你早已經訂了娃娃親,因此不能娶她做正室,你還要強調你有多麼愛她並且會把她像正室一樣對待,至於娶到後是否辦得到這並不重要。”
“哈哈,受教了。不過,沈兄為何不娶她為正室呢?”
“雖然她是出了名的才女娶了她不但會讓我沈家出名布料生意更加興隆還會讓我很有麵子,但是她家中貧寒祖上都是農民,以她身份怎能當我沈家的正室,我爹娘已經替我物色好了一個官家小姐。”
陳泥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離開那個亭子的,她隻覺得自己身上很冷,她發著抖說不出話來,這幾個月她所認為的柔情蜜意其實都是一場被精心設計好的騙局,她很想去找陳秋月,陳秋月看上去總是那麼的胸有成竹,她總是有辦法告訴她如何走出困境,可這次陳秋月消失了,或者說她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告訴她之後的路怎麼走,她應該怎麼辦,失去陳秋月庇護的她頭一次感受到了這個世界冰涼的惡意,在這一瞬間她發覺原來這個世界從始至終都是被各種惡意充斥著的,隻是陳秋月在的時候這些讓人感到悲傷和難過的東西會先落到陳秋月的身上,陳秋會罵罵咧咧的替她擋下一切,以至於讓她察覺不到這個世界的荒唐。
“陳娘子,你還好嗎?下雨了,這樣會著涼的。”
陳泥扭頭,見一個小侍女正撐著傘站在她旁邊,小侍女的眉毛很濃幾乎要連在一起,她皮膚很黑,嘴唇出奇的薄,眼睛小小的,看上去有些滑稽。
“你是?”這個侍女長得十分有特色,她如果見過一定會有印象,可她卻完全不認識她。
“我叫舒兒,是新來伺候娘子的。”她對著陳泥笑了笑,目光十分狡黠。
陳泥對著這個好心給她撐傘的小侍女擠出一抹微笑,“謝謝你。”
“我也聽到了。”舒兒忽然道。
“聽到什麼?”
“他們說得混賬話。”她眉毛擰成一團,這讓她看起來更醜了。
“我娘死了,我已經沒有家了,就算遇人不淑又能怎樣,我又能去哪裡呢?”悲傷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陳泥說著說著眼淚就要往下落。
看到陳泥哭泣,舒兒的表情有些驚訝,她頗為忸怩的把陳泥抱在懷裡,她穿得是那種用麻布做成的廉價衣服,布料十分粗糙,把陳泥硌得很痛,這個舒兒好像從來沒有抱過人,她抱陳泥的時候十分笨拙,她試圖拍拍陳泥的背安慰她,可是她的巴掌落在陳泥的背上時力度之大讓陳泥險些被她拍死,於是她又慌忙的鬆開了陳泥。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那雙豆子似的小眼睛執拗的盯著遠方,“你要信我。”
陳泥被她那副認真的模樣給逗笑了,陳泥覺得她隻不過是在安慰自己,她深知自己已經嫁做人婦,再也沒有什麼回頭路,此生也注定不會有什麼大作為,她拉拉她的袖子道:“雨下大了,你撐傘,我們回去吧。”
舒兒正準備撐起傘卻忽然一頓,一下子把那把傘給撕了,她目光灼灼:“撐在你頭上的傘不在了,你就得學著跑回去。”
“什麼?”陳泥目瞪口呆,她覺得這個侍女保準是腦子有點毛病,乾嘛下大雨把傘給撕爛啊。
舒兒絲毫沒有給陳泥任何發火的機會,她提起裙邊就往前跑,她步履靈活就像一隻在林間奔跑的鹿,眼看著她就要消失在雨幕裡陳泥連忙抬腳追了上去,她跑得很快,陳泥追她追得很費力,冰涼的雨水像刀鋒一樣割在陳泥的臉頰上,陳泥瘋狂的邁著步子,有好幾次她都險些跌倒在地上,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追著那人跑,跑著跑著她的淚水模糊了眼睛,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走路總是摔跤,陳秋月就是這樣跑在她的跟前。
“怎麼有你這麼蠢的小孩,連路都走不好,你聽著,要是你追不上我,我就不要你了。”當年陳秋月說完就開始跑了起來。她那時個子很小,走路也走得不太利索,她很竭力的想要追上陳秋月,可她卻怎麼也追不上,她在陳秋月身後邊跑邊哭不停的摔跤,生怕陳秋月會把她丟掉,她本以為自己再也追不上陳秋月了,可是最後陳秋月卻忽然慢了下來,待她追上來後陳秋月冷冷道:“哭什麼哭,你看,隻要加把勁你還不是追上我了。”
此時雨幕中那個矯健的身影也逐漸慢了下來,那個叫舒兒的姑娘從狂奔到慢跑,最後信步走在雨中,直到陳泥追上她。
陳泥氣喘籲籲與她一同走在雨中,雨水把整個庭院都模糊了,她身材乾癟麵孔醜陋,可她走在這雨中卻神采奕奕,她扭頭,微笑著對陳泥道:“你看,隻要邁開腿,再大的雨都阻止不了我們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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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醒一醒。”薑白拍了拍莫桑的肩頭,莫桑鬆開灶台看向薑白,“怎麼了?”
“已經過去很久了,掌櫃你有找到菊麵煎的做法嗎?”
莫桑點點頭道:“找到了,不過需要菊花苗而這裡隻有菊苗菜,有些棘手。”
薑白想了一下然後打開窗子,窗外的枯樹上站了幾隻鳥兒,薑白把手從袖子裡伸出來,那幾隻鳥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手臂上,薑白微微低頭輕聲說了一句什麼隨後這些鳥兒全都振翅飛去。
“等一會。”薑白立在窗邊道。
沒過過久,灰白的天空中傳來幾聲鳥鳴,方才飛走的那幾隻鳥兒全都飛回來了,莫桑注意到它們的口中都銜著東西,它們撲簌著翅膀落在薑白的手臂上依次把嘴中的菊花苗放在薑白的手掌中。
“幸苦了。”薑白溫柔的注視著它們遠去的身影,它們飛走後薑白把菊花苗全都放在了莫桑的麵前,“這些夠了嗎?那些鳥兒太小,銜不了多少,要是不夠我再麻煩它們跑一趟。”
莫桑接過菊花苗:“夠了。你能和鳥說話?”
薑白笑了笑,“動物都能聽懂人的話。”
莫桑不解:“可它們從不理我。”
“大部分時間它們會塞住耳朵不去聽,因為人很可怕。”
“它們不怕你,因為你人很好也總是很和善。”
“不,”他的神情忽然嚴肅起來,“正因為我比所有人都可怕,所以它們連躲開我的膽子都沒有了。”
“ 嗯?”莫桑愣了愣。
薑白忽然笑了起來,仿佛剛才的話隻是個小玩笑,“你怎麼什麼話都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