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漠兒才四歲,怎就有這般氣性了。
我不由得望向周赴,漠兒與他相貌相似也就罷了,怎麼連這孤高冷傲,不做備選的脾性也是如出一轍。
周赴淡淡道:“朕,不曾教過他這些。”
我,“……”
合著我生的這個兒子,十足像他的父親,半點我寬容大度、瀟灑不羈的影子都看不到。
我一時間胸悶得很,起身望門口的方向望望,猶豫著要不要去哄哄漠兒,又聽周赴道,“今日時辰已晚,還是讓漠兒冷靜冷靜,你也好好想想如何勸慰他,待想清楚了再來好生勸說吧。”
可這事根本說不通,除非我改變主意不走了。
我蹙緊眉頭,心煩意亂得很。
周赴過來握住我的手,“且先回永樂宮吧,在這兒如何苦惱煩亂也無濟於事。”
我歎息道,“若是這麼走了,臣妾擔心漠兒會越發氣惱臣妾,下回再來,怕是連麵都不肯見了。”
周赴默然片刻,低低地道,“此時漠兒正在氣頭上,你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況且你要說的話,是他希望聽到的麼?”
我…
如他所說,我留下也是徒勞,還是回宮去吧。可我滿心不安,一路上頻頻回頭,探尋著漠兒的方向,其實我連他的寢殿和臥床在哪兒都不知曉,隻能大略地看看。
許多事不能急於一時,今日能與漠兒說說話已是萬幸,至於其他…暫時不能深想。
回了永樂宮,我滿心憂慮不得解,自是難以入眠。
周赴似是輕歎了一聲:“有些事遲早要麵對,朕已拖延至今,卻仍不免後悔,若是再推晚一日,也總能多得一日的好。”
我聽得一頭霧水:“什麼?”
周赴眸光一凝,不由分說便吻了下來。
翌日周赴去上朝不久,我便起身沐浴更衣,趕去東宮。
漠兒尚在習早課,我在門外等他,他神色清朗,昂首挺胸,僅是從偏窗外偷看一眼,我也感到不勝歡欣。
隻是他看起來略為嚴肅板正,眉頭微皺,眼下也泛著淡淡的烏青,想必是昨晚沒睡好。
給他講學的夫子留著一把灰白的山羊胡,時不時地捋一捋。
我唯恐露出形跡,隻得藏得深一些更深一些,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漠兒才總算下了早課。
可他連東西也不收拾,恭送走夫子後便坐回原處,一動不動,也不知是在想什麼,預備做些什麼。
夫子邁過門檻見到我,立時嚇得一哆嗦,睜了睜渾濁的眼,見我穿著一身錦繡華服,頂上戴著鳳冠,裙上繡有牡丹,腰間還環有鑲金玉帶,確為皇後裝束,且能隨意進出東宮,恐怕真是歸來不久的當今皇後,竟顫巍巍地往下跪,勢要給我行跪拜大禮。
“微臣,叩見皇後娘娘。”
我忙道,“夫子給太子講學,乃是太子恩師,本宮尚不及答謝,怎能擔夫子如此大禮,況且夫子年事已高,多有不便,還是快快起身吧。”
可這古董夫子執意要跪要拜,歆兒也攔不住,隻得待他儘了禮數再由候門的小太監扶他起身,愣是連衣袖都不許歆兒沾上半點。
我道:“本宮特來看望太子,夫子已勞累多時,若無他事叮囑指教,便儘快去休歇吧。”
夫子忙拱手道,“太子聰穎過人,微臣得蒙聖恩為太子講學,實是三生之幸,萬不敢當勞累二字。皇後娘娘特來探望太子殿下,微臣亦不敢添擾,便請告退。”說罷便畢恭畢敬地退下了。
我瞄了眼他遠去的背影,心下不免憂慮起來,夫子這般循規蹈矩、一板一眼,不知會否將漠兒也教得如此古板。
我想是不會的,全然是我多慮了,我與周赴皆非認死理不知變通之人,漠兒身為我倆的骨血,自也不會變得那般。
可當娘的總是容易自尋煩憂,這是免不了的,關於自己孩子的事,總是諸多顧慮,唯恐有什麼地方不合宜,不儘人意。明知是純屬多慮,許多事不必過於計較,也總是忍不住地擔憂,愁上心頭。
我到今時今日才有此切身體會,可見是逃避了多少責任,隻能在心裡默默責怪自己的不儘職,同時感歎我那離世多年的娘親費儘艱辛將我撫養成人,而我卻沒能在她生前好生侍奉又是多麼的不孝。
原來想的太多,真挺累的。
我懷抱著無儘的自責與愧疚踏入暖閣,對著那個倔強的背影柔聲呼喚:
“漠兒。”
可他頭也不回,置若罔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