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兒與薑禾跟著我一路走來也不敢言語,我久違地踏進恪勤殿內,向周赴行禮畢,灰頭土臉地站在下首。
周赴故作訝然地一挑眉:“皇後這是怎了?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分明一早便得了消息。
但他不直接挑明,我也懶得多說。
我乾乾笑道:“臣妾步行而來,許是路上風大,因而身上落了些灰。”
周赴又道:“那皇後所為何來?”
我道:“臣妾近日飲食不佳,總覺得沒什麼胃口,特來陪皇上用膳,順道換換口味,不知皇上可會介意?”
周赴自是表示不介意,待他批複了手裡的折子,便攜我到偏殿用膳。
我看到滿桌菜肴,頓時傻了眼。
江米釀鴨鴿子蛋,雞汁茄子芙蓉湯,還有肚絲魚翅等,連那南瓜餅、栗子糕和小米薏仁粥都在,我親手燒製的菜肴,怎會出現在此?
我詫異地望向周赴,周赴反倒問我:“聽聞皇後今日特地下廚,燒了不少好菜,卻為何沾也不沾,徑來見朕了。”
我的目光又在閔奉的太監帽上一定,再對周赴道:“臣妾手藝不精,不敢在皇上麵前獻醜。”
周赴低低一笑:“怎會。”隨即往那薏仁粥上瞄了一眼。
閔奉立馬給他盛上一小碗。
他等動作果真迅速,這薏仁粥早便涼了,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其原封不動地送來便罷了,竟還熱了熱再端上桌。
想來我前腳走,他後腳就跟上了吧。
原本這事我就沒想瞞著。
我叫來禦廚在小廚房裡折騰了一整天,做那些菜時更有多人打下手,隻因他們圍繞在我身邊叮囑得太詳細,和麵要加多少水多少麵,油熱到什麼程度方能下鍋,何時該攪一攪拌一拌何時不宜挪動等,我覺得自己就像個聽從指揮的木頭人,拿不了一毫一厘的主意。
雖則成果頗豐,我也確實挺累的,幾乎是暈頭轉向,但我總覺得拿不出手。
照章辦事罷了,換成任何一個人都能做到,且必定比我做得好。
本該滿懷成就感的我那一刻卻隻覺得灰心氣餒,所以我頭也不回地走了,穿著這身灰撲撲的衣袍來找周赴,並非我故作姿態,而是我連換身乾淨衣裳的心情都沒有。
可是周赴,他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嗎?
周赴吃了一口粥,神色不變地咽下。
我本欲阻止,卻是沒來得及,見他如此淡定,對比起歆兒的苦痛之色來,他仿佛周身環繞著金黃色光暈,超脫而無畏。
但見他又要嘗那南瓜餅,我唯恐他吃壞了肚子,才著忙開口道:“皇上還是先吃菜吧,點心該最後用才是。”
我可擔當不起損害龍體的罪名。
周赴卻道:“無妨。”執筷夾起南瓜餅咬了一口,仍是從容咽下,再是栗子糕。
他竟還笑道:“挺甜。”
我僵了一僵:“聽聞皇上一貫不喜甜膩之物,怎麼今日…”
周赴坦然道:“皇後頭回下廚,朕豈能錯過。”
我木然道:“皇上就不怕吃了鬨肚子?”
周赴笑道:“讓閔奉備上止瀉藥便是。”
我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飯桌上原不該言及於此,但他竟渾不在意。
他道:“皇後一番苦心,朕已領會,皇後究竟有何所求,儘可直言了。”
我注視他良久,說了一句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話:“臣妾隻願能再度侍奉皇上,彆無他求。”
周赴神色微動,望向我的目光中漸漸溢滿綿綿情意。
當晚我便有些後悔說了那話,原是我一時昏了頭,卻不想“後患無窮”。
夜半我倚在周赴懷中,疲憊地問:“聽聞皇上有一珍藏,似是枚荷包,日日貼身攜帶,極少現於人前,臣妾心下好奇,不知皇上能否給臣妾瞧瞧,叫臣妾開開眼?”
周赴在我額上一吻,卻道:“樂兒累了,早些睡吧。”
他這是拿我當孩子哄呢?
我還待開口,他摟著我的手緊了緊,我周身一暖,加之著實疲倦,竟就睡著了。
第二天隻得到閔奉代為轉達的一句話——
若我在中秋宮宴上好生表現,無論何物,他都甘願贈予,絕無二話。
我梳洗好後回了永樂宮,站在庭院中悠悠望天:“你說這好生表現,是為何意呢?”
薑禾恭敬道:“皇後正經該如何,娘娘便如何就是了。”
我自晴空白雲上收回目光,給了她一個飽含肯定的眼神:“你所言有理。”轉身往宮門外走去。
歆兒跟著道:“娘娘又要去往何處?”
我道:“召鳳輦來,擺駕東宮。”
中間隔了一日再來看望漠兒,漠兒顯見得不高興,何況我未能將他想要的東西帶來,著實沒有顏麵,隻得訕訕道:“要不我親手給你繡個全新的荷包?”
漠兒神色一動,卻仍沒有言語。
我再攤了攤手道:“你也說了,那是你父皇從不離身之物,任是再如何親近之人也輕易不得見,我一時半會兒無法為你取得也是情有可原嘛。”
湊近他些許,“母後向你保證,中秋節一過,母後定將那荷包親自送到你手上。漠兒情且通融幾日,可好?”
漠兒盯著手中書卷,卻遲遲未翻一頁。
我熱忱地提議:“今日天晴風輕,漠兒可願陪母後到禦湖邊釣魚?”
漠兒眨了眨眼。
半個時辰後,我與漠兒一人一柄釣魚竿,分彆坐在兩張矮凳上,在禦湖邊垂釣。
我特地讓他坐在樹影下,免得曬狠了犯暈。枯坐無聊,我便挖空心思說些民間趣事同他取樂。
漠兒起先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兩三個字,其後忽地問道:“尋常百姓家事,母後從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