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征根本不容他推拒,看似不著力地一牽,已然將他拽入了房中,隨即掩緊了門扇,將屋內的所有擺設,都大大方方地敞於聶堇眼前。
比起屋外的雜亂,屋內的陳置倒還算得上井井有條。聶堇已經想不起上次踏入此間是何年何月,幾案座椅經年未換,但大小異色的各形擺件,數目業已多到聶堇根本無從數起,收納的架閣大抵是經由傅征親手打造,邊角處約略能看出打磨得不甚光滑的瑕疵,但整體錯落有致,分隔依序,已然是聶堇眼中的上乘之作。
“給你的。”傅征淡淡拋下一句話,聶堇便見自己的雙手被對方用一手擺弄成盆缽狀,動作輕緩地擱下一塊頗有分量的木製物件。
從前傅征向他展示過的發明不止一件兩件,都是掌在自己手中擺弄,絕不容其他人上手,似今日這樣直接放在彆人手裡的,聶堇屬實也是第一次見到。木件形製方正,若不貼近了細看,外表幾乎可以說是光滑無痕,聶堇左看右看,沒能看出什麼機關,認準是個盛物的盒子,才要屈起指尖摸索,傅征似乎頗有些不滿意,在旁輕輕歎了口氣,道:“我來。”
話音分明浸著失望,聶堇訕訕地推開一步,奉上手中的物件,傅征隻用食指在物件朝上的一麵輕輕一叩,立時便有兩根木條從木盒兩側彈展開來,等聶堇定睛打量了一整圈,方才看出,手中不起眼的木盒,已然變作了一具弦線緊繃的袖珍機弩。
聶堇使慣了刀劍,雖說山莊之中使用暗器的高手為數不少,但莊主本人卻多次諷嗤,以示不屑此道中人的行徑,即便莊內有不少人熟習,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往往也無人動用。聶堇自知才能平庸,既長不出強健的體格,又長年氣虛體虧,精力隻能顧及輕功和短兵,於暗器一道,幾乎是一無所知。當下將弩柄接在手中,他隻知道傅征為此一定付出了不少心血,除此之外,全然不知接下來要如何施為。
不知是否看出了聶堇的無措,傅征麵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兀自將手覆上聶堇的手背——抵近的不止有掌心傳來的熱度,還有脖頸處徘徊的鼻息。聶堇閉了閉眼,壓下胸口蔓生而上的忐忑,待到傅征的手指從他的指縫間蹭過,他便忽覺一股熱潮從頸側騰竄上頰麵。
至於傅征勾動了哪個機關,擊中了屋內那方物件,聶堇自始至終都未能好好看清,所有的注意,都停留在傅征撤開手指的一瞬。
“學會了?”傅征繞前半步,雙手負在背後,兩腳錯立,作出一貫的好整以暇。聶堇的胸口猶在微顫,仍未從恍惚中得到舒緩。
他與傅征相識十餘年,同一屋簷下,縱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也不一定比他們更親近,倘若在三年前,兩個人麵對麵抱在一處,即使在床上互當枕靠一整晚,他也全不至於臉熱,這日不過是靠近了些許,他竟不得不靠著內力,才能勉強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平緩。
聶堇找不到妥帖的解釋,隻能歸咎於傷寒未愈,略顯僵硬地撇開眼。傅征既然送了,總是一片心意,他不可能不收下,於是他隨手摁住木弓的一端,打算將其摁回,還沒來得及加力,就聽得傅征倒吸一口涼氣,冷箭破空的聲音一閃即逝,聶堇呆然地看著空空蕩蕩的雙手,再回神時,整個人已經完全倚上傅征的胸膛,臉麵被緊緊按住,難以啟開唇舌。
傅征的反應之大,令聶堇十分詫異。雖然他與傅征肉搏起來沒有勝麵,但在輕功上的修為,聶堇自認還算有幾分天賦,飛箭雖快,弓|弩畢竟太小,加力本來不足,何況僅有一箭,這樣的閃避,對聶堇來說算不上什麼,傅征的緊張實然有些過分。
好不容易從懷抱裡掙出,聶堇才看到傅征雙眼失神,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分明比直麵箭矢的自己還要驚慌。聶堇從來沒有見過傅征這樣的神態。久違地,他抬手拍了拍傅征的肩膀,“沒事了。”
此言沒有起到任何紓解之效,反而令傅征的神色添上了一絲愧疚。聶堇無奈,抿了抿唇道:“怪我不留心,方才看得不夠仔細。”說著,他已微屈雙膝,打算將跌在地上的木盒拾起,傅征手疾眼快,當即扣住他的後腰,迫使他停下動作。
“沒做好的物件,棄了便是,往後再給你做個更好的。”
明明是要送給自己東西,聶堇卻覺得對方的語氣沁足了涼意,安撫顯得生硬,不開口則更顯尷尬,彷徨間,他隻得微微頷首,根本無法掩飾麵上的僵硬。
他與傅征,果然有什麼和過去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