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好……一隻千歲神龜,富貴白首……(1 / 2)

懷璧 燭策 3763 字 10個月前

隻是沒睡好,聶堇還不至於嬌弱到要撬了學堂。

這日與傅征同行,聶堇想要搭話,見他一路臉色沉黑,幾度吞舌,仍不知道從何啟開話端。捱了近一個時辰,先生去往學堂後院小憩,堂屋裡端坐的不過四五人。聶堇顧及武學方麵的課業,在學堂從來安安分分,一步也不願多挪,儘量避免消耗練功時的氣力,傅征與他大不相同,雖然極少見到他與其他人廝混,卻也從不像聶堇一般,總是捧著書本坐定在角落。

先生走後這一刻間,傅征究竟去了何處?聶堇這日才好奇起來,他問了坐在近旁的書生,隻聽得一句含混的“不知道”,似乎連眼皮也無暇一抬。

其實捫心自問,他對這裡的所有同門,大多隻知姓名,碰了麵寒暄一二,此外便再無糾葛。態度冷淡,原也起於他對人家的不聞不問,既已博來一張冷臉,他也無意再回坐席佯作專注。

掠眼看遍了書院,喧鬨之中,並未見到那具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傅征許是去了院外——對聶堇和傅征來說,翻出院牆,無非是再輕鬆不過的一個起落,根本無須像其他人那般膽戰心驚,遲疑難斷。

監視傅征,本是聶堇攬下許多年的本職,但多年同進同出,就算是一方草木,也該生有一兩根交纏在一處的枝蔓,因而白日休憩的這一刻間,聶堇從來沒有追跟過傅征,即使心中並非全無掛懷,他也從來沒有追問過詳情。

他們早已不是不知事的孩童,在聶堇眼中,自己的監視早已成了多餘,以傅征如今的本領,要甩開他的視線輕而易舉,隻是在寂奴的幫襯之下,才能織就無處遁形的天羅地網,限製傅征的行跡。

他無力也無心給傅征再布一層網線,白日的兩個時辰,他可以任隨傅征漫無下落,直到在山莊大門外與傅征彙合。這是他們多年以來的不言之秘,他從未向傅充夫婦挑破,傅征亦一貫守時,絕不會在山莊外的樹林——歸家前的最後一道遮蔽處姍姍來遲。

此舉既能成行,離不開傅充夫婦對聶堇的信任,學堂之中既無其他的後生與傅家有來往,隻要先生不登門,傅征曠學的事情就沒有其他人能捅破。

聶堇或許該為此感到緊張,但先生早知兩人無意考學,起初就沒有督促之念,隻求二人不輕動手腳,在學堂內生事,數年相安,自也多予幾分縱容,造就了如今傅征一入學堂就不見形影的局麵。

往日已經習慣,這日的聶堇卻感到莫名惴然。

晨起時熱情異常,他一失手,攪亂了本先布好的陳設,過去從來沒有發生過類此一般的摩擦,傅征會不會還在為此感到不快?聶堇全無把握。

他總被傅征嘲笑膽小,明明出自武林世家,慣常示以他人的,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軟弱麵孔,可憐且可恨。

聶堇並非不想反駁,奈何早將馴順浸入了骨肉,全然不解“大膽”二字為何物,僅是在山莊裡折下一段枯枝,就顯得畏首畏尾,尤其小氣,令傅征極為切齒,後來隨傅征飲下一碗清酒,這才勉強撫平對方的不屑。

雖然嫌棄,傅征也鮮少將他拋下,新奇的玩物也好,精致的擺設也罷,一日手頭得了好物,必定率先帶他觀瞧,聶堇從前不知,這樣的舉動是何等的親近與看重,這日打破了一角,才始有些許體悟。

神思尚未籠回,一陣嘈雜忽自堂外湧入,夫子拎挑戒尺,施施然踱入簷下。將近在同一瞬,一道勁風拂掃過堂內東南角落的窗格。

末座的三人受到驚動,方始偏側過頭,唯見落葉翩然,在窗格外飄轉盤旋,儼若一束陣風自簷下掃出,角落裡本無一人落座。

騰出院牆,聶堇步速飛快,沒有從同窗口中問知答案,他倒也並不感到彷徨無措。晨醒以後的大把時光,傅征必不可能四處晃蕩,無非是將本該傾在書本上的工夫,轉遷至武藝之上。沒有人比聶堇更清楚,所謂的天分是如何得來。

消失的這段光景,傅征必是尋了某處無人經訪的開闊地,或徒手習拳,或秉枝為劍。並非傅充不舍得給親子搭上趁手的兵器,隻因白日所往,本是為了習學如何做個循規蹈矩的讀書人,非是為了逞弄武學世家的出身,更兼傅征所習的路數大開大合,尋常的小件兵器更加不合用使,無怪這一時挪用的兵器皆為臨時拚湊。

離書院不遠,遮蔽又還算齊全的地方,聶堇想不到還有第二處。景淵鎮西北角,出了院門之外,有一條長街,與三條窄巷交彙,北向最末一條入內左轉,環圍著一圈破敗垣牆,衰草盤駐,雜木踞生,儘管時節蕭索,卻仍疊覆重重,難以教人窺見細裡。

飲劍山莊奇木叢生,五步一丘,十步一野,在裡麵待慣了的人,自然感知不出此處荒郊的幽深可怖,但於尋常的書生們而言,幽徑之下,不知埋有多少具陳腐屍骨,舉步輕至,興許會招來半輩子也無法甩脫的厄運。

聶堇猶自麵無表情,他常年習武,膽量比不過真正趟過刀山劍海的血勇中人,但闖一闖野林曠地之流,倒也不至於膽戰心驚。

他腳步輕盈,宛似一隻穿梭在林木之中的狸貓,但意圖追蹤的對象,仍然很快受到了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