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好……一隻千歲神龜,富貴白首……(2 / 2)

懷璧 燭策 3763 字 10個月前

傅征果然就在此處,不等聶堇走近,兩人已然對上視線。午時將至,半損的垣牆隻帶出一小片青灰色的輪廓,雖有樹影穿插,但兩人俱已投在日光之下,遙遙對視著,各都緊闔唇齒,似乎都在等待對方先開口。

誰尊誰卑,聶堇再清楚不過,怔了些時,心想執拗不過,還未將唇縫啟開,傅征業已催動了腳步,徑直朝他走來。許是站在高地上,他難得能自上而下地看著傅征的麵部,深狹的眼廓,半隱在凸起的眉骨之下,增添了陰摯和鋒利。

明明是在向自己走近,聶堇卻覺得,彼此之間的距離不減反增。

在一步外站定,傅征斂起了眉目間的肅然,眼角和嘴角沒有屈起明顯的弧度,仍能看出淺淡的笑意,似乎他來此地,本就是為了等待聶堇。

傅征遲遲不問聶堇來做什麼,更加令聶堇感到不知所措,低頭時,雙手已經因為慌張交疊在一處,幾度變換抓握的姿勢。聶堇躲閃不過,囁嚅著說道:“先生要我來尋你……”

先生從不過問兩人的課業,再分明不過的謊話。

傅征添重了笑意,仿佛逼迫似的,任聶堇埋低麵頰。究竟是誰躲著誰?曖昧遊動在兩人之間,答案不言自明。

潮紅自頸後蔓生而上,聶堇有所知覺,害怕蔓延到頰側,驚恐之際,更顧不得赧然,猛一下將頭揚起,“你知道了就好……”

聶堇一轉身,拔足就要狂奔,哪知腕間一緊,就此被定在了原地,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傅征淡淡地說:“先生要你尋的是我,你急著回去作甚?”

言之有理,聶堇徹底噤了聲,更不敢去探詢身後之人的目光。

傅征將手搭在肩頭,力道恰到好處,聶堇隨著他的動作轉身,仿佛是心甘情願。他不想解釋,又怕心思被傅征窺探,嗓音略微滯瑟:“先前……是你不搭理我,我覺得古怪,才、才……”

“才”了半天,到底沒能說出真正數落的話,傅征的笑意更加張揚,似乎早已料知他這般反應,“是我惹的你,過意不去,所以來給你找賠罪的禮物,看你願不願意收下。”

聶堇呆了呆,心緒稍稍放鬆,卻接不上話來。

他跟傅征之間,何時需要借托禮物來表示歉意?如果生分到了如此境地,縱是禮物再怎麼珍貴,在聶堇看來都無足輕重。

“不……不用了,我又不是女兒家,何必要你一件一件地送東西哄著。”

不過是搭一搭肩背,笑說兩句,早前的尷尬就翻了篇,何必鄭重其事,小題大做?

傅征並未從他的措辭中心領神會:“怎麼,不是女兒家,便不能收禮物了,那月餘前那麼多人登門給我爹賀壽,原來惦記的不是我爹,是我娘?”

聶堇心覺這個比喻十分不恰當,而且自己也不敢跟山莊主人相提並論。當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唯有放空眼瞳,避開麵前人的視線。他以為氣氛就要順此僵滯下去,掌心裡卻忽而包納進了一團溫熱。

溫熱之中,裹卷著一線微弱的冷意。手掌被人翻轉過來,聶堇下意識偏側過頭,看到扣在掌心裡的一團絨布,傅征將手一撤,堆擠的絨布隨即散開,露出一截半指長度的玉柄。

聶堇挺直了兩眼,許久才從詫異中回神。一枚玉簪,對傅征來說,並不算是什麼貴重的飾品,就算傅充從不予他歲例,從徐夫人和二哥傅衍那裡,隻要肯低聲下氣,說些引人謔笑的俏皮話,得來的銀錢,往往都是莊內的下人忙碌一整年也不敢奢求的大數目。可是這枚玉簪,左看右看,到底不似正規營鋪裡買來的式樣——

“好看麼?”傅征唇角上揚,眉峰挑動,往細了聽,似能聽出嗓尖的微顫,隱約比收禮的人還要激動。

聶堇取開墊布,將簪身在掌腹間來回攆轉,端詳複端詳。好半晌過去,他也沒能看明白簪頭刻製的物象。

向來,收了人家的禮物,怎麼都得稱讚一二,以示感激,晨起時表現不佳,已經在傅征麵前折了一次戟,對方不計前嫌,還舍得再次奉上新得的物件,他更不能無動於衷,像從前那樣全無回饋地收過。

聶堇深蹙著眉心,唇縫將啟未啟,好容易抬起頭來,迎上傅征的正臉:“好,好……一隻千歲神龜,富貴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