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終究不是我該拿的東西…………(2 / 2)

懷璧 燭策 3791 字 10個月前

車馬漸遠,聶堇宛若一尊守立的石像,遲遲不肯挪動身形。傅征狠心一推,在人堪堪跌倒之際撈回身前,“發什麼呆呢?難不成……你是想跟去比武,掙一筆賞金?”

絳仙樓位居京城,乃北境數一數二的大酒樓,不止受到達官貴人青睞,四時當中喜宴不斷,江湖中人也頗樂於在此聚首。有時一場比武大會,事前未予招親的噱頭,終局一定,便有圍觀的貴宦登台招徠。一年之中,大小武會不斷,最正式的便屬金鸞大會,三年一期,會程長達四月,先由各地分樓招募與會高手,層層比試,篩至一百二十八人,臨近中秋時彙於津州進行終試。

僅做白道上的經營,絕難有江湖人肯給絳仙樓如今一般的排場。這樣的局麵,亦有朝廷背後的推手,天下已定,過去那些搶徑截道、買賣人命、伺服暗殺的營生,務必要作出節製,好生事者,總要填補一個宣泄處,便造就了熱衷比武觀會的風潮。

十七八歲,正是氣盛之齡,雖然假推給聶堇,實際躍躍欲試的,卻是傅征自己。

傅家明麵上雖未列入金鸞大會的舉辦方,但多年間穿針引線,從統籌規劃到製定賽規,所知曉的細節,甚至不少於絳仙樓自身。儘管外示低調,與絳仙樓有深入往來者,大多悉知內情,傅征如果參加金鸞大會,必定會引起籌辦方徇私舞弊的爭議,乃至於動搖金鑾大會多年來的信譽。

隨著年齡增長,傅征的輕狂已有收束,如此說話,不過是想對眼前人旁敲側擊,提醒對方自己的失意處,以好博得關切,奈何聶堇兩眼空洞,全無餘神理睬。

“不成……”扼住胸口的劇烈起伏,聶堇腳下陡一發力,朝著遠行車隊的反方向騰縱而去。

見傅征要追,靜立於門階前的一名寂奴當即衝迎上前,傅征一語不發地越過對方,寒聲吩咐:“不要跟來。”

持玉符者,凡有所命,皆不得違背,一聲落下,散列在莊門之外的眾人,如飛鳥斂翅一般,霎時縮聚為四人一行的方陣,動作敏捷馴順,仿佛化作一人之臂,瞬時沒入影壁。

火光點映,浮刻於影壁的異奇神獸忽隱忽現,肖似潛入真正的水下,不時地探出四肢與眼目,似乎等待已久的獵物就在不遠處,頗急切地想要攀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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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征趕到時,聶堇已經跪在籬牆外的青石板路中央。他執意來請人,孤身在此,顯然是遭到了被請之人的拒絕。

聶堇雖然算不上嬌生慣養,但長在富貴家,身份又不受貶抑,除卻院牆內古板剛直的師父秦禎,再無一人會讓他受皮肉之苦。

本該轉亮的天色,此時竟格外壓抑,少刻之後,竟有幾粒細小的雪片飄轉落下,伴隨冷風呼嘯,逐而鋪卷天幕。

“我娘都走遠了,你便是請動了他老人家,這會兒也追不上了。”

傅征苦口婆心,聶堇始終不為所動,拗不過跪立著的人,傅征隻好將夾袍解開,試圖給聶堇做個遮蓋。這一下,聶堇才覺自己的僵執超出了限度,待要擰轉身形拒絕傅征時,久跪之後的麻痹令他偏偏失了手,正正跌靠在傅征膝前。

他想掙紮,卻似羊入虎口,被傅征壓製得毫無反擊之力,他試圖借助重力迫往一側歪斜,傅征卻全不買賬,索性作出攬膝橫抱的架勢,這才迫得聶堇不得已放棄打算,偎靠著傅征堪堪直立。

“我若不來救你,你便打算在這裡跪一輩子?”

聶堇自願要跪,遠談不上“救”之一字,但此刻他心緒慌亂,全想不起反駁,站立了一會兒,雙腿麻木漸除,終於有了腳心觸地的實感,他有些不忍,卻還是冷著心,重重將籠住自己的懷抱推開。

傅征耐住不甘,隻作無甚所謂的嗤笑,“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放消息出去,明日就有踩破了山莊門檻的高手搶進來給你做師父,何必這般抬舉他?”

儘管有失禮敬,傅征所言其實並無多少誇張的成分,聶堇卻不能從他的話中取得一絲快意。江湖上好手輩出,但真正願意傾儘所學教授於人的,向來少之又少,聶堇的師父固然刻板,但也確實做到了毫無保留。聶堇自認資質庸常,若非有一個嚴苛的師父日日鞭策,斷不敢說自己能取得今日的境界。

尤令聶堇苦悶的是,秦禎根本不允他開口,甫一踏入籬門,腳下便是亂繩盤結的沙坑,秦禎要他在一盞茶的時分尋出首尾,不許借光,也不許放鬆控持,足底隻要下陷超過一厘,就會通過沙下所布的暗線牽動響鈴。

聶堇本來心慌意亂,入陣不到一刻,就連續觸響了三次,秦禎從閒坐轉為肅立,狠踩簷廊,當即拆下一根木板,起腳飛踢,正中聶堇胸口,就此將他迫出院外。

即使秦禎晚一步出發,注定趕不上護送許氏,聶堇也有非留在這裡不可的理由。

秦禎最容忍不了的,就是在武學上的懈怠,今日他的表現,儼然到了令秦禎深為厭憎的程度,若不想法子爭取,多年的師徒之係,必定會斬斷於此,再無回轉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