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堇這才想起來,他先前渾渾噩噩的,還未追問傅征浪費了多少如意珍蘭。就算不開秘庫,傅征也有的是敗家的法子,聶堇揉了揉太陽穴,略帶嗔怨地道:“我餓極了,走不了那麼遠。”
“坐馬車去,費不上什麼力氣。”傅征滿不在乎的口吻,更使聶堇頭痛欲裂,“還是罷了,馬車在城裡走不快,來回一耽擱就是一整日,我功課還落著,還是改日——”
“有什麼要緊,”傅征似乎早料到聶堇會如此說,“你那狠心師父既然不留情麵,你索性棄了他,今日若能在城中趕上比武的場麵,就挑奪了魁首的給你當師父。我早看那廝不順眼,是你太遷就,忍一次也便罷了,豈能一忍再忍,任他反複折磨?”
秦禎曾在一次仇殺中身受重傷,功力再未恢複到全勝,在幾大比武盛會當中,的確不能算是排得上座次的頂尖高手,但聶堇知道,傅充當年極力邀請秦禎出山,便說明此人早年的武功非同小可,如果他將昨日之事言與傅充,傅充一定會讓他備好重禮,攜他一同去往宅中致歉,絕不可能像傅征一般,將一個長輩視作隨時可以替換的玩物。
“你想去便去罷,我懈怠多時,沒有出去遊玩的心思。”
傅征眉梢一沉,竟猝然出手,點中聶堇胸口的膻中穴,“寶貝你那木頭師父,舍不得換也成,但習武切忌閉門造車,不看看外麵如今的高手如何較量,不自己上一上擂台,再用功又如何,一輩子也不過是攬鏡自賞,自欺欺人罷了。何況世上有諸般好,總悶在宅子裡妨礙身心,你吃了恁大的苦,心上總是鬱悶,出去疏散一番,卻是合宜的處方。”
不論在不在理,聶堇都已拿傅征無可奈何。
車子駛入州城,車簾一角被傅征掀開,露出一斑行人接踵的喧鬨景象,到了這裡,聶堇再想折道中返,已然十分艱難,這才被傅征拍開穴道,允他活動自如。
各種各樣的味道盈入鼻腔,熟食鋪飄逸而出的肉香,香藥鋪向外彌散的悠香,亦有作料鋪飛撒出的刺鼻氣味,各人身上散發的各類體味。眼中所見,更是紛繁到難以描述,遮天蔽日的旗幡,除了駢列鱗次的招牌,散布在街畔的攤販也各具琳琅,每一處的新鮮和熱鬨,都令聶堇迷滯了視線。
至於來此的借口蜜薯羹和蒸栗糕,他早忘得一乾二淨,手上時不時地多出傅征塞來的小食,或是新出爐的酥果,或是剛出鍋的炒貨,一路上手腳忙亂,顧不得看,也顧不得吃。
聶堇小時候雖然也去過鎮子上的市集,但規模遠不能同州城裡的鬨市相比。先時他被傅征抓著手,隻是下意識地跟從腳步,見得多了,心緒也逐漸放鬆,能夠有餘力分辨哪些能真正引起他的興趣。
街心最嘈雜處,賣藝的舞者走上高台,從細如發絲的鐵弦上翻騰而過,輕巧靈動,仿佛遊龍入水。類似的伎倆他也有能力完成,但是絕做不到如此優雅而輕鬆,他猶記得學堂裡書生們的議論,提起街頭上的行當,總是在好奇中夾雜一絲鄙夷,他總是不解,當中真能得獲功名的,必定為數寥寥,為了謀生,不論何種行當都無餘地挑剔。精通一技到如此程度,不知要經曆多少的磋磨苦痛,他自愧不及,也更加理解為何秦禎會對自己那般嚴苛。
像是為了打破聶堇的遐思一般,高樓上突然拋出一道金盞,舞者躲得及時,卻沒地方鐵弦被擊中,登時起了劇烈的激蕩。眾人從驚歎轉為驚呼,本來如蟻群一般堆擠在高台之下,當下卻如野火燎原般,向四周爭先退散。
雖不及舞者舞姿華麗,對付狹隘處的顛晃,聶堇倒頗有把握,無外是因秦禎多年的敲打,他不及深想,忽略周身的無數雙眼睛,幾下點縱,已經踏上了一側的高台,下瞰之時,他才意識到這裡將近五丈之高,即便是他,走到鐵弦中央而跌落,旁側沒有可借力處,難說不會崩折幾根筋骨。
先時還能在弦上走動的人,此時已經無法再維持直立,為了懸在弦上,隻能以雙手緊握弦線,隨著鐵弦的晃動,已經勒出了數道血痕,稚嫩的麵龐浸透了冷汗,即使顯出了不符合年紀的堅忍,能夠搏得生路的幾率依然渺茫。
聶堇才滯了一會兒,腳下便有此起彼伏的噓聲。他聽不清下麵人的聲音,但即使不聽,也知道眾人根本不相信他能成功救下眼前之人。待他終於踏上鐵弦,先時還略顯顫巍,但一點一踩之後,恰好削弱了弦線原本的震顫。聶堇很快挨近了舞者,盈滿鮮血的雙手猙獰已極,聶堇最先想到的,就是托住對方的手,未曾料及才探出半步,又一隻金盞橫飛而至,舞者才穩住身形,指端就要夠到聶堇,小腿卻被金盞打中,足底一滑,再也持不住趴伏的姿態,就要倒仰過身。
聶堇自然不能甘心,他沉下身,再次挑壓鐵弦,強令其平穩,雖然對自己的膂力把握不多,他還是定了決斷,在舞者身側伸出一臂,“抓牢了。”
舞者早已支撐不住,儘管聶堇的手臂尤顯細弱,畢竟不是摧殘骨肉的尖銳,當下索性闔緊了眼,帶著整個上身撲拽而上。
少年人的身軀並不算沉重,但身在險處,多少還是墜得聶堇身形偏側,但一等聶堇將人攬過身前,不再以單臂發力,腳下便很快落得穩當。
隻要上了高台,接下來的行動便十分簡單,聶堇擬欲彈縱而起,弦線卻乍然中斷,少年發出一聲尖叫,腳下分明已經淩空,卻未如預想中一般生硬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