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恩人若肯收我為徒,小的願一輩子做……(2 / 2)

懷璧 燭策 3761 字 10個月前

傅征重重一拍桌,引得旁坐紛紛扭頭,他以快將桌麵拍碎的力道再下一掌,這些人又如受了號令似的,齊刷刷地扭回原處。傅征嗤笑著說道:“我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鬼鬼祟祟,不敢光明行事。”

看著青筋暴起,如碗口一般大小的拳頭鎮在桌上,鄭軒極力抑住吞吐:“真正動手的是赤龍子,替本地第一等的富豪蘆塘江氏賣命,二位公子口音與本地近似,想來都是聽說過的,南市主街上,有一半的鋪麵都是他家的。”

江氏的名號,津州附近一帶可謂無人不曉,比起飲劍山莊的低調,江氏恨不得讓田地裡的螞蟻都知其闊綽,家中子弟但凡外出,務必要著滿身泛金的華貴錦緞,婦人家的首飾頭麵,更是奇巧百出,三五個人走出來一顯弄,就能引得城內的大小商鋪爭相摹仿,成為一時熱潮。

江氏的主業是販售衣料、買賣珍奇,家中人出門打扮講究,並非僅僅是出於貪慕虛榮,亦有展示貨品、引領風潮的動機,因而即使因招搖惹來了許多麻煩,仍要維持發家以來的排場,這便少不了在雇傭武衛上一擲千金。江氏早年經驗短缺,喜歡追逐江湖上已有聲名的高手,後來發現不但花費高昂,而且動輒轉棲,很難長久留駐,遂而漸開始與一些來路隱晦的死士殺手相往來,如此既能縮減花銷,又能無顧忌地做些暗地裡的行當,赤龍子便是其中之一。

原來江湖險惡,所指的並非僅有身懷絕技的武人,想到傅征接手山莊以後,時時麵對的就是諸如此類的角色,聶堇不由得眉心緊蹙。不同於聶堇的憂慮,傅征麵上浮現的,卻是早知如此的了然,從容當中,暗抑著一絲無人察覺的激動。

“你既知道他們背地裡的勾當,想來……曾在江宅裡做活?”

“做活”是極平常的說法,鄭軒卻能看出,曾為孌童的遭遇,麵前的青年或許早就心知肚明。施手於他的恩人一臉懵然,他猶豫了好一晌,終於還是啟開了口:“江家的小公子有龍陽之癖,在家中豢養了許多男妓,歡好時百般遷就,一旦觸怒於他,或是惹他膩煩,就會被逐出江宅,在周近一帶寸步難行。”

不等聶堇從驚駭中恢複,傅征很快接腔:“你該不是被他逐出來的,在江家眼皮子底下,你卻尋得了最引人注目的行當。”

鄭軒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生人透露到如此程度,微怔了怔,悻悻然接道:“是,江公子待我不薄,是我糊塗莽撞,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沒有江公子替我遮護,便是今日這般教人看不起的行當,我也爭取不來。”

“憑本事吃飯,有何教人看不起?”傅征道出這一句,引得聶堇和鄭軒俱為驚訝,但他轉而改了腔調:“隻是本領太差,妄想險中求財,還要耽擱旁人為你舍命,不是這呆子犯傻,大好年華今日便要交代在那裡,可莫以為天上會一再掉餡餅。”

“這人……原來心性不壞……”鄭軒暗作此想,不禁激起了僥幸,猛然跪身倒地,泣聲哀求:“小的本來不想麻煩恩人更多,奈何生平淒慘,無所倚傍,還請二位公子解救小的,莫要為那廝殘害。”

聶堇與傅征對視一眼,仍由傅征先開口:“罷了,他要救你這麻煩精,總不能救一半折一半,此處不便話事,你且跟我們出去再說。”

聶堇沒想到傅征竟會如此熱心,意外之餘,也十分懷疑再進一步的乾涉是否妥當。

酒館已近城郊,四處空曠,坡地上撒滿了金紅交織的殘葉,正巧坡頂上一間無人亭宇,三人甫一入內,鄭軒便撲跪在地。飲劍山莊裡,下人稟受吩咐,隻要不是觸犯大過,極少落跪,守院的寂奴則更如陰魂鬼魅,匿於山莊裡的各個角落,更不可能以跪坐垂首的姿態受人輕賤。饒是傅征也受不慣,不等聶堇將人扶起,他秉足了火氣怒聲道:“起來!”

鄭軒嚇得渾身哆嗦,聶堇將人往身側帶了帶,這才勉強讓人站穩。傅征或許用心不壞,但此時的氣性確屬不佳,鄭軒不敢再拖延,忙不迭開口道:“我撞見赤龍子和官差打扮的人暗中有來往,江公子和他大哥關係極差,赤龍子常為大公子驅策,我便將消息透露給了江公子,江公子許是想借此事扳倒大公子,可是——”

“可惜他是個膿包,鬥不過他大哥,便把從你這兒得的消息賣給了赤龍子?”

因為上不了台麵的癖好,江小公子江銘越深為其父所厭,雖然家中仍供其揮霍,不過是仗著母家楊氏的勢力和聲威。

楊氏的主脈在鎮州,入仕者不下百數,朝廷地方皆有高官要員,同江氏互有所需,關係盤根錯節,江銘越的母親僅出自其中不算發達的旁支。他雖放縱奢靡,也並非沒有思危之念,母親重病在身,一旦有大礙,他便難保如今肆意揮霍的光景。

江家二公子江銘安為庶出,自幼敏感懦弱,擇了讀書一途,潛心靜誌,先生頗寄予考中功名的厚望,本人也無意與其他後裔爭搶家產。大公子江銘永年長穩重,為人行事都多經人稱讚,儘管母親早逝,但畢竟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地位尊崇。江銘越看不上江銘安,卻深知自己同江銘永相比缺瑕甚多,但江家的龐然資財,無法不令他垂涎,哪怕隻能爭取得十中之一,他也心甘情願。

人心不足蛇吞象,想法固然大膽,但多年耽於淫樂,江銘越的頭腦委實有些簡單。

傅征冷聲嗤笑,“他倘想拉攏赤龍子,直接將你交出去,倒還顯得誠心誠意,不添方便也就罷了,他竟偏巧將你放出江宅,挑了最引人注目的地方讓人動手,徒增更多曲折,卻是不知,此情此舉,到底是結了恩,還是結了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