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軒悶悶地不作聲,聶堇拽住傅征的袖角,一再地向右瞥眼,示意他莫要追問。
傅征不以為惱,反為所悅,但稍一透露便繃住麵孔,隻作淺淡的寬慰:“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赤龍子行跡詭秘,鄭軒從未見到此人像尋常的武人一般動拳腳,替江家處理掉的人,往往都是毫無征兆地失蹤或暴斃,以何種方式下手,選用何種毒藥,就算留有屍身,也總能借助江家的財力做遮掩,瞞過仵作的調查。
鄭軒不是習武習醫之人,對赤龍子的印象,僅僅停留於蜿蜒在腕間的一圈赤色小蛇,起初他還以為那是用來做裝飾的死物,直到那日他看見赤蛇自那人臂端盤曲而上,在靠近頸側時露出尖牙,對準血脈果斷下口,汲到饜足時再徐徐退回。
他將所見道與江銘越,自認口吻平常,並未添油加醋,對方竟當即嚇得從藤椅上跌坐在地。
回想至此,他雖不想貶低從前的主人,卻不得不承認,傅征的猜測不無道理。
“赤龍子起先是江家的二老爺找來的,大老爺並不喜歡這人,後來二老爺分了家產,自己辟了間院子新立門戶,不再過問江家的大生意,赤龍子便被薦給了大公子。
雖然常在江家進出,真正與他打過照麵的並沒有多少,除了大公子,更是沒人同他說過話。他在江家隻待過客房,大公子有事找他,便隻帶他一個人進入書房。
那日我撞見他會上官差,是在江宅外好幾裡處的一條窄巷裡,看見他手裡拿著印有江氏家徽的帳冊,想他一個做殺人生意的,不應參與江家的買賣經營,這才報給了江公子,本來仗著腳步輕,當時沒被發現,哪知道……”
傅征輕哼一聲,“如此說來,他負了你,你倒還對他存著情,以為他是個有打算的,往後還能做你的倚仗?”
“傅征!”聶堇覺得這樣窺探旁人的心事實然不妥,趕忙插言阻止:“他既已知道消息被你透露出去,想來是下定了決心要置你與死地,中途雖被我攔下,但往後你若還留在這裡,勢必會被他再次盯上,我們雖然不能收留你,但姑且還能將你護送到安穩處,你可有在津州之外的親人?”
聽見“親人”二字,鄭軒情緒洶湧,幾乎當場就要落下淚來。
聶堇想要搭手過去安撫,傅征卻乍然斜出一步,插立在兩人中間,“殺他這麼一個沒幾兩肉的小子,尚且藏頭露尾,可見不過是個沒膽量的膿包,加上那個負心的草包,與其被他們追著躲,何不反過來從他們身上敲取一筆,既償你的情債,又償我二人的苦勞?”
傅征大方道出了自己的圖謀,鄭軒稍滯了一瞬,心上反而踏實了起來。
他自小長在底層,偶爾也做過天降富貴的大夢,但轉頭就被冰冷的際遇打醒,聶堇一味要幫他,似對他無所求,他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鄭軒吞咽了兩下,持住鎮定,他知道兩人皆不喜他下跪,因而隻微微頷首,以雙手作抱拳狀:“小的駑鈍,望公子指點。”
“不難,趁那廝還沒有掌握你的下落,先要用喬裝易容之法,將你的長相和身形略作遮束……”
不止鄭軒改了外形,聶堇救人時顯露麵目,亦要做些遮蓋。
津州城坊市交錯,叫得出名頭的煙花巷子數也數不過來,但江銘越既好排場,又更鐘情於男子,因而偏好造訪的接待場所並不算多,當中有驪景街的兩家,恰好麵對而居,為了爭搶江銘越這一大主顧,每每人還未至巷口,兩家就已有攬客的探子將消息報回,各都催出館內鶯燕,在街側羅列成長隊。
這日的規模尤其之盛大,因月餘前江家大老爺規訓家風,勒令江銘越禁足一月,從前蓄養的妓子也儘數被逐出江銘越私自購置的宅邸。
鄭軒就是其中之一,江銘越本來已經將他收在身邊做貼身侍奴,但一與江老爺對上,不同於一般粗使的清秀長相當即露餡,江銘越並未替他求情,但正也因此顯出勾連尚淺,受到的責打並不算重,沒有影響他去做回從前的營生。
自從被傅征挑破江銘越出賣自己一事後,他對江銘越的感情愈發變得複雜。
人非草木,鄭軒的確曾為江銘越的花心和寡情而神傷,但至此也遠遠未至恨之一字,從未有過要報複的想法。
眼下他頂了喬裝在旁窺看,見那人依舊錦衣覆身,額麵瑩潤,對往來的媚眼收放如流,對老鴇和妓子們的恭維受之堂皇,與被江父責令跪地時的畏怯瑟縮完全是兩副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