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由此而發覺,這人的所有氣度,僅能展示在這些覬覦他錢財的身份低賤之人麵前,根本沒有半分的擔當與意氣,過去的掛念,一時間變得十分可鄙,連微毫也不值得留戀。
江銘越輾轉幾家,終於步入了俞江橋頭的紫茵閣,才跨過門檻,便有成群的妓子將他團團圍住,脂粉撲鼻,鄭軒坐在二樓的角落裡,仍能聞見隱約,已然引得鼻頭瘙癢,十分難耐,為了祛除氣味,他猛飲下將沏的新茶,直燙得舌麵起泡,險些叫出聲來。
“江公子,”聽得耳後一聲嬌喚,鄭軒忙側過頭,那人接道:“相彆甚久,江公子可是連奴家都忘了?”
嬌嗔之中,帶著一分不甚自然的沙啞,鄭軒聽得頸後發麻,等到兩人並行入了雅間,他才後知後覺地從背影當中辨彆出來,被江銘越摟在懷裡,穿著緋紅短襦且步態妖嬈的,似乎是個身足八尺的成年男子。
江銘越偶爾也讓私宅裡的男妓扮作女子,但也僅是出於新奇,並未成為固定的喜好。
富貴人家蓄養孌童本是常見,江銘越偏愛的,向來也多是還未長開的少年人,似今日這樣身量高挑且打扮出格的,實為鄭軒見所未見,當下禁不住好奇,循著兩人的去向,躡足挨近了廂房。
“江公子,您上回來,說要尋一個江湖高手做貼身侍衛,因為要常在您身邊,要替江家出麵,所以風姿也不能落了下乘,偏巧,今日劉公子正好來了,您且看看,他合不合您的心意。”
傍在江銘越兩側有男有女,皆期盼能薦作枕席,不想挨靠最近的,說出的竟是與風月無關的冷場話,皆有一二分慍色,但暗憤之外,亦有對高手二字的好奇。
恰在此時,一麵窗扇忽自側首撲開,清風湧入,拂散了圍繞在江銘越身周的駁雜氣味,令他不自禁地理了理衣襟,整肅神色,“既已來了,自然是要見他,人在何處,請他出來罷。”
廂房裡本有一道青羅織錦的屏風,山水點綴,頗具意境,該是烘托俊顏的絕佳布景,來人卻頗不識雅致,竟從撲開的窗縫裡滾身而入,瞬即令整間廂房為揚塵所據。
塵土的腥氣與粉香相混雜,一時間嗆鼻已極,好不容易得以靜沉,乍然而來的男子,竟絲毫沒有敘禮之念,既不開口簡作介紹,五官也始終遮在玉麵之下,不肯暴露在眾人麵前。
江銘越本來半躺半坐,因於此前驚了個激靈,當下脊骨筆挺,姿態尤是端正,尚未稟名的男子忽然迎轉過身,徑直朝他走來,江銘越的雙腿和雙手霎時起了痙攣,全然不受控製。
“江公子,在下有一事想同你單獨商談,可否讓無關人等避退少刻。”
男子體格清臒,音色清朗,細看之下,竟意外蘊著些許書生氣,即使滿身的塵灰尚未拂淨,衣飾也樸素尋常,比起赤蛇環臂的赤龍子,氣質已然算得上容易親近。
江銘越負手而立,清了清嗓,試圖抬高自己的威勢。就算是個本領高強的武人,既是奔著錢財而來,便與在場的其他人並無分彆,一概要仰他鼻息,看他眼色。
“江某行事一貫光明磊落,有何事不得見於天光?”
角落裡傳來一聲輕笑,江銘越怒目掃視,眾人麵麵相覷,俱是一色的冤枉,無從開解。
男子似是有些驚訝,滯了些時才道:“江公子既無顧忌,在下說來當然無妨。早幾日前,貴宅有一位好手出沒於錦川西巷,在下——”
錦川西巷中段,即是江銘越新辟的私宅,人物還不及籠絡,不知麵前人有心還是無意,江銘越當即急紅了眼,擺在眾多鶯燕麵前的斯文一瞬扯下,驚聲大叫:“不是你們該聽的,出去!都滾出去!”
女裝打扮的高挑男子媚眼一轉,眾人便如一支鳴箭落入深林,滿片林鳥頃刻間紛飛四散。
演至這一段,聶堇頂著玉麵,頗覺透不過氣,忍不住背轉過身,將玉麵微微揭起,疏鬆了幾息才回轉原位:“在下有一事不解,那好手既是貴宅門客,受貴宅主人青睞,想必地位崇高,緣何舉動隱秘,不能磊落示人?”
“崇高?誰看得起他,不過一個縮手縮腳的慣偷,竟敢威脅於我,蠢賊,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江銘越幾近咬碎了牙,仍不足以泄恨:“好麼,他將我追得那般緊,你若能替我殺了他,千金……萬金……哼,你要多少,我便給你多少,我要讓他好好看看,管他奔走賣命如何費心,挑錯了主人,尾巴搖得再凶,十幾年加起來,都抵不上我江銘越一夜豪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