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了此前的忙亂慌張,聶堇探足的動作從容了不少,儘管繩線交疊的走勢格外糾結,他也能很快覷見開解的空當。最後一重障礙,便是要破除對目力的依賴,此前還能在沙麵上看到繩結的起伏,天色晦暗以後,已然曖昧不清。
這一試,足足五日的時間過去,聶堇都還在依賴腳下的記憶,每當記得熟稔,他方能從沙陣中順利通過,一改換繩線的位置,從頭來過,他便又要屢屢犯錯,練到腳下毫無遲滯,總要耗去好幾個時辰方能作止。
他終是練不動了,癱坐在地上,滿眼空茫地看向遠處一株高樹。
跟腿墜重物的練法比起來,這樣的練法並不會在短時內耗空力氣,不會讓雙腿疲痛難禁,可是心境上的壓抑確屬前所未有。
他過去雖已跟著秦禎習練過不計其數的步法,也在各種樣式的樁柱上疾走縱跳,但從未有哪個會像眼前的沙陣一般,隨手牽扯幾下,就變得麵目全非,讓此前的積累全不作數。
他不記得自己這些天睡了幾個時辰,一日三餐有什麼樣的吃食,所有的感知似乎都係在了沙坑裡的那堆亂線之上,哪怕閉著眼,他也總在不由自主地推算,眼下的分布是何種模樣。
越是如此的全神貫注,越是令他的體力消耗得飛快,一等心神放空,他便感到四肢百骸的每一處都滋生著漏隙,要將他的氣血傾散在軀體之外。
日光正盛,他卻忽感眼前罩上了一層霧氣,所見種種,都模糊了輪廓,漸漸連形狀都分辨不出。
冷不防地,他感到身下一空,他努力想去分辨,是否是從某處失足追跌,但眼前的蒙霧忽而轉為深無邊界的黑暗,僅存不多的意誌即刻如煙雲般消散。
“醒了?”
聶堇環顧四周,所見的陳設陌生又熟悉,呆坐了好一晌光景,他才發覺自己身在何處。
他掀開錦被,急忙要下榻,腳才落了地,膝下卻猛然一酸,就要往身前栽倒,傅征斜坐在窗邊,神色慵懶地支出一手,恰合聶堇所需,正正攬在他胸前。
聶堇借著支撐站穩,傅征也並不得寸進尺,迅速抽回了手,神情漫不經心,仿佛隻是隨手一伸,就算聶堇真正摔倒,他也並不是十分在意。
如此一來,聶堇更以為差錯在自己身上,不便於此地久待,儘管雙腿麻木,卻還是竭力持穩,試圖朝門畔邁步。
“我抱你來的,算是你的救命恩人,連那個賣藝的小子都知道說幾句感激涕零的廢話,你便連應付都懶得應付?”
傅征本意是想開個玩笑,聶堇卻作了真,他與鄭軒的處境何其相似,受了自己還不起的恩惠,如今追討上來,就算不經傅征提醒,他也知道空說無用。
聶堇滿心的焦灼無措,腳下邁不開,麵上更透著倉皇,他不該躲,當下也無處可躲。傅征擋住了前路,笑意張揚,仿佛見到了兔入虎穴,注定要吞下眼前的腹中之物。
傅征冷嗤一聲,笑中帶謔:“想好了,便說罷。”
話外之音,是要他立即給此前挑明的心意給個答複。聶堇眼下終於能聽得明白,如果隻就著字麵意思,謝過傅征前一日的照顧,今日要對付的,必定又是此前不敢直麵的暴怒。
他清楚傅征不可能對他拳腳相向,惱怒透在麵上,仍是一種心智尚未成熟的體現,或許過不了多長時間,傅征就能學會隱忍,將梗於心中的不快掩藏得毫無痕跡。
到那時,傅征就已邁過了少年人的階段,不論境況如何,都能沉得住氣,不為情緒所驅使,他與傅征之間,將有更多的秘密,不會同彼此言明。
聶堇情不自禁,抬手撫上傅征的眉骨。
他們原本身量相近,如今他卻要微微踮起腳,抬著頭,方能順遂地觸及,肩廓也從不知何時起,大了遠不止一圈。
日光從正麵投來陰影,將他完完全全地籠罩在內,已是深冬時節,胸腔內卻總蔓上一股熱潮,催迫著他,隻能前迎,不能後退。
聶堇微垂頭頸,發出一聲近似自嘲的輕笑,“同你相好的,我可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