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計劃,的確比漫無目的地尋人來得更有把握,可聶堇仍惴惴不安。
雖然點著頭,神情卻明顯魂不守舍,傅征將人攬過,一徑攙到石墩旁,讓聶堇屈身坐下,“一手的虛汗,晨間給你送的東西,肯定都沒沾筷。我攜了糕點來,多少填補一二,若是近兩日出發,半途耗空了力氣,沒把我爹娘找回來,自己先搭進去,到時候心疼的,你以為是誰?”
聶堇心覺失態,諾聲接過傅征取來的漆盒,蓋子已被掀放在石幾上,根本不消他動手,等要徒手去抓,糕點不知何時已到了嘴邊,瞧見裹在帕子下麵的手,聶堇忍不住鼻頭一酸。
親生父母處境未知,傅征不可能不著急,到了這種關頭,卻還要照顧心神不寧的自己。聶堇自愧難當,難得沒有小口抿食,精致的點食狼吞入腹,根本嘗不出幾絲甜味。
“慢著些,這會兒沒人同你搶。”傅征撫著聶堇的背,生怕下重了手,更不帶一絲旖旎。
聶堇含著氣,明明已經受了噎嗆,卻生生迫下了肚腹,強示無狀。
傅征朝竹影吹響哨聲,些微簌響發出,聶堇便知道,寂奴已經動身,眼下所需的便隻有等待。
越是此種關頭,越是教人按捺不住,傅征看出聶堇如坐針氈,於是輕提掌指,在聶堇後心按下。
翻湧不止的內息,恍若彙流入江海,如何躁動,都難抵浩瀚吞服。聶堇得了調理,所有的焦躁都熄於心脈,無從牽引而起,這才驚異於傅征的內功積累,慌忙前挺胸膛,錯開傅征的手指。
傅征了然他的疑惑,淡然一笑:“你有你的好木頭師父,我師父難道就差了?這功法喚作靜淵訣,專為調治脈息所用,師父傳我此功,本是出於敦促之意,力竭之時,仍能借此功延續氣血,我練功向來講求適度,從不竭澤而漁,如今看來,確是你比我更需要,我說與你訣竅,若有感惑之處,隨時問出來便是了。”
“萬萬不可!”聶堇眼露驚慌,“景師父的功法自成一派,向來密不外傳,這樣泄露給外人,他老人家定會——”
“定會什麼?像你那木頭師父一樣,罰我站樁當個真木頭?我師父從來不說過他有什麼秘門絕學,遊手好閒了一輩子,如今到了古稀之齡,卻是不知搭錯了什麼筋,追求要做什麼‘曠世奇師’,要我多傳揚他自己琢磨出來的本事,替他招徠弟子。你若是學了,轉頭讓他知道,指不定哪天還會登門造訪,求個正式的弟子名分,你就當是抬舉他,占個名頭也不壞。”
自從兩人各自擇了師父,就鮮少在武學上討教往來。
聶堇總見到傅征受罰,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都以為傅征的師父比秦禎更嚴苛,後來才漸漸得知,所有的責罰都出自親父傅充之手,傅征的師父性情如何,長相如何,聶堇都止於未知其詳的猜測。
眼下聽來,師徒兩人的相處,倒頗欠幾分嚴肅,相差懸殊的年紀,似乎並無過甚的懾服與壓迫。
聶堇好奇極了,不等探問,傅征自已接言:“在你的木頭師父眼裡,我師父大抵是株不中用的朽木,手腳遲鈍,嗜酒如命,常年顛來倒去地說些混話,但單比指點人的本事,我敢說,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人比他更強。隻消瞥一眼後背,他就知道此人根骨幾何,再瞧見五官麵相,他便能推斷其心性,適合擇何種門徑。
既是眼勝於手,同人鬥戰,鮮有勝算,自然人人都看不上,我爹卻偏偏挑中了他。我先時還信不過,屢屢同他頂撞,但老人家豁達大度,從沒放在心上,這些年下來,蒙他指點,委實事半功倍,比旁人省了不少力氣。不管你舍不舍得你那木頭師父,找一日同我師父見個麵,興許能教他窺破某處瓶頸,省卻不少苦功,不妨做個考慮?”
原來先前勸自己換師父,竟是有這樣的前塵鋪墊。聶堇感激傅征的用心,忐忑也暫得緩解,正想勾起唇角,附著笑意作謝,側首牆根處,驀然傳出一聲鈍響。
他與傅征反應俱快,身形一閃,便即來到了數丈之外,滿園腐葉,草木多隻餘下稀疏的枝節,兩人隨手撥開幾株,業已揭出墜物的全貌:
纖瘦的軀體在血泥當中蜷曲顫動,滿身斑駁,脊骨周近,三點箭尖銀光微閃,顯出駭人的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