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翻出這人的麵孔,兩人皆已辨識出來,這是前不久才動身的一名寂奴,倉皇逃歸,仍擺脫不了一死。同傅征相覷一眼,那副慣常胸有成竹的麵孔,如今也頓時為驚恐所據。
寂奴不善武鬥,常年所習都以輕功為主,便是用心如聶堇,也難說是否能與寂奴裡的翹楚分庭抗禮。
眼下隻有一名寂奴能逃回來,就說明飲劍山莊之外,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再高的輕功本領,都沒有能逃脫的把握。
事情來得突然,眼下連自身尚且難保,莊外之人的下落,瞬時都已與兩人無涉,聶堇勉強定神,催聲在傅征耳邊:“教剩下的寂奴都躲起來,不能再折了人!”
山莊內縱是草木紛繁,時值寒冬,能提供的遮蔽大受削減,但大難將至,聶堇能想到的,唯有讓眾人儘可能地躲藏起來,不要被抄掠而入的敵人發現。
傅征舉出玉符,下令已畢,仍舊渾身僵直,未能從驚駭中擺脫,聶堇攥著他的手,一麵奔趕,一麵試圖將冰冷的手指捂熱,等到拽至一處籬牆下,迫令傅征下蹲,這才稍見他神色鬆弛,但乍看即知是脫力後的頹喪,而非紓解了心中鬱結,能真正緩過一口氣來。
聶堇從未見過傅征如此呆滯的模樣,當下也覺無措,隻能將手撫上傅征的後背,一下下地摩挲,好一晌過去,起到的安撫也收效甚微。傅征似是受了驚寒,渾身上下都起了顫瑟,聶堇看得不忍,當即張開臂膀,試圖用並不寬闊的身軀將整個人圈攏在內。
在此期間,聶堇已經聽到了不止一處的異動,縱身落地的墜響,扼喉掙紮的悶響,亦有利箭破空的簌響,平日裡的悠閒安然,短短數息之間,業已無影無蹤。他已不敢說接下來能保全什麼,就連自己同傅征的性命,都已置於懸絲之上,暫且難定歸屬。
“傅征?”闖入之人暫未現身於兩人所在的庭院,聶堇知道,僅存不多的逃生機會,就在電光火石之間。
他想將人攬起,找一處遮擋更嚴密的地方暫為躲避,傅征卻忽而振作起來,冷不防將他撞了個踉蹌。
傅征驚訝於自己的莽撞,正欲回頭查看,聶堇不僅不見吃痛,竟還驀然露出喜色,朝傅征攤開手心,語氣雀躍地說道:“你娘留下來的秘庫鑰匙,我竟給忘了,你一定知道在哪兒,我們快去!”
不等傅征應答,聶堇已將鑰匙摁在傅征掌中,隨即覆上另外一手,貼裹指節,迫使傅征將指尖收攏。
傅征稍稍為聶堇的欣喜所浸染,眼神稍霽,眉間的凝重卻不減反增。有一處藏身之地固然不錯,可若不知這一藏身之處的具體方位,便隻等同於引起無謂的僥幸。
即便是僥幸,亦是眼前欠缺的希望,傅征沒有說破,他不敢也不能再退縮,先一刻的懦弱已經連累了聶堇,傅征緊抿雙唇,反握住聶堇的手,隨即伏低身形,令兩人匿藏於叢棘之間。
還在總角之齡時,兩人總是這樣並肩躡足,莊內的各個隱秘角落,都有兩人踏訪的痕跡。有時是折了許氏的名貴花草,有時是搶在黃雀之前,捕了尚在覓食的螳螂,聶堇不如傅征一般大膽,但跟在傅征身後,從來也鮮少畏縮躲閃。
那時的傅充和許氏,麵上都難見皺痕,如今卻已現了白發,舉手投足,都透著些微蒼邁。跟早年相比,傅充的眼裡少了殺伐果決,增了閱儘千帆的豁然,許氏也從早年的精明果斷,增添了不少瑣碎的關懷。
眼前浮現兩人的麵孔,聶堇隻覺血氣翻湧,胸口熱燙難禁。他比傅征的反應來得遲緩,但瞬間已迫得他胸悶氣短,每走一步,軀乾都異常沉重。
兩人潛行不過百步,數步之外的太湖石後,即有一縱小隊,從月拱門中馳入。
傅征身形頓滯,聶堇亦不敢任抽噎發作,隻容一行淚液靜靜乾涸。
“那邊都看過了?”為首之人音色冷厲,聲量雖不甚大,但咬字果斷,並不乏氣勢。
“回稟大人,前院後院抓出來五個仆役,東院尚在查探,西院還未派人過去。”
“哼,區區一個江湖門戶,宅院的規格竟不遜我禦賜的湛安王府,果然如那廝所說,慣會韜光養晦。”自言自語罷,這人猛然扯高聲量:“想發財的,動作都快些!搜得的寶貝,在誰手上便是誰的,算是我李宸睿的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