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軒先是驚訝,見瞿歆視線不移,隻能硬著頭皮迎上,疑聲反問:“什麼朋友?”
“江湖上的義氣朋友,你敢作此語,必是心向遠大,誌氣非凡,我瞿歆極少看錯人,像你這樣合胃口的朋友,我長了二十來年,也是少見。”
鄭軒自小唯唯諾諾,義氣不敢當,誌氣更不敢有,他隻覺這人的誇讚沒一句落在實處,要衝著誇獎的這幾條交朋友,他連根本一條也不具備,實在堪當不起。可是做朋友的確比簡單的交易關係好上許多,何況他積蓄甚少,真要掏錢雇傭此人,隻怕會礙於囊中羞澀,根本拿不出手。
胸口起伏了數個來回,鄭軒總算想好了措辭,嚴江積攢了許久的不滿,恰在這時發出一聲冷笑:“前番對我,他也是大差不差的說辭,你若是信了他,就要忍著他一路惹是生非,這樣的朋友,我屬實擔待不起,不過是恰巧與他同路,才勉為其難地忍他到今日。你可想清楚了,到時彆做了虧本買賣,還以為自己占了便宜。”
此前的汙蔑還未開解,鄭軒原已覺得嚴江麵目可厭,可這一時間,對方卻似出於好心,附上很顯誠懇的諫言,鄭軒默了小片刻,並沒有因之動搖:“大俠願與鄭某交朋友,乃是莫大的抬舉,鄭某不敢說誌向高遠,今生能似大俠這般,已然不敢奢望。”
瞿歆挑了挑濃眉,眼中精光流轉,儼若珍寶在懷,很是心滿意足。鄭軒從沒被人這樣打量過,當下頗有種毛骨悚然之感,可是心想這人將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倚仗,腳下便立時如釘了楔,穩紮地麵,微毫也不晃動。
兩人道了稱呼,瞿歆大大咧咧,當即攬上了鄭軒的肩,“賢弟,你我既已結交,你要尋的親人,暫且也不知下落,向來好事多磨,不妨就隨著我,看看不日要舉辦的武林大會,我奪不奪得榜魁。我若是奪了,今後少不了要立個門戶,招徠門生,屆時就以你為第一等元老,往後有的是富貴可享,何如?”
鄭軒聽得戰戰兢兢,從小到大,他也不是沒見過任下誇口之人,但似眼前這人一般,連長久成名的五大門派都不放在眼裡,屬實下海口過了頭。
可是轉念一想,嚴江對五大門派尤其推崇,卻能忍受與此人同行,這人的好處,畢竟暫不為他所了解,他咬住下唇,終還是言不由衷地應道:“瞿大哥一諾千金,屆時有福同享,小弟便是沾了天大的光。”
瞥見嚴江的白眼,鄭軒很快反應過來,說再多追捧的話,到底對自己謀求的事毫無幫助,因而很快改口:“瞿大哥,往後富貴如何,小弟並無奢求,人生一世,總還是要看著眼前才好,我一路坎坷,稍有不慎就會遭人欺負,日後若是離了瞿大哥,連性命都尚難保全,談何做什麼元老?想想還是……”
鄭軒故意吞含嗓音,沒將話音道儘,瞿歆果然起了不滿,起掌在他肩頭重重一劈:“做了我瞿歆的兄弟,豈有讓你被人欺淩的道理。不就是學武功?蓋世大俠是學,家丁護院是學,混子打手也是學,我沒把握教一個青出於藍,但區區自保而已,又有何難?今日我便教你,走罷,回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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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壁陰暗,地角潮濕,已經過去了多少個時辰,傅征全無猜知的線索。
他向來火氣旺盛,眼下卻感到四肢被冷意浸透,每驅動一厘都甚為艱難。唯一知覺如常的隻有懷間,橫躺下的一人,持續不斷地抵來高熱,他雖被捂熱了胸口,卻始終感覺不到心臟如從前一般蓬勃跳動。
他沒被追來的衛兵殺死,也沒被層層的機關擊中,可是一再想要護著的人,卻先於他倒地不起。
明明周身完好,傅征卻提不起一絲力氣,他枯坐了不知多久,連身在何處都沒有心思去分辨。聶堇的氣息越來越弱,他每蓄出一點內力,就毫無保留的輸送給聶堇,至於有沒有用,能維持多長時間,心上全不做一點思索。
他以為自己可以張揚一世,隻要離了飲劍山莊的束縛,整個天下皆是縱他任性翱翔的所在,誰想所有人都離開了他,束縛不觸自消,他卻沉重得緩不過氣來,連往常的一步也邁不出。
心境從起初的微有波瀾,漸轉為一片死寂,如此一來,連能運轉於經脈的內力也靜駐不動,再也抵送不出絲毫,懷中的軀體漸漸冰冷,傅征卻沒有攬住人,任由軀體自他懷間滑落。
他本來坐得筆直,如今垂縮著肩背,宛若一個上了年歲的老人,他認了命,作出最後的呢喃:“這樣也好,能有阿堇陪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