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混濁不清,將斷未斷,驀然一道亮光破開混沌,投下一道頎長的影子。
傅征早已力竭,感知光亮以後,連抬頭的力氣也聚攢不出。他心想這裡每一個方位,除了來處,早被他一一捶敲過了,都封得緊緊實實,隻有幾條嵌合不嚴的孔隙,根本沒有出口,因此才心灰意冷,眼下忽感光亮,或許是因意誌恍惚,把幻夢當了真。
他靠著身後的石壁,不管影子如何挨近,都隻由著疲意牽引,全無反抗地闔上眼,正迎著投在麵上的光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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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佳節,家人團聚,辭舊迎新,本是一年之中最熱鬨不過的光景,這一年的王敏,卻沒有同往常一樣的福氣享受。
他奉了湛安王世子李宸睿的命令,伴著一個喚做齊釗的人來追捕自飲劍山莊內逃走的兩人,原以為很快就能結案,就算趕不上除夕,眼下至少也該歸家的路上。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齊釗,竟不把李宸睿的催趕放在心上,一連數日,都徘徊在津州城內飲酒賞戲。
他從早到晚等著這人,一天之中,有八成時分他都不知道此人身在何處,眼看著自己的錢袋一天天地變癟,他不禁愁得眉心紋痕,顯出了不合年紀的滄桑。
既是除夕當日,王敏再忍讓,到底不願讓這人攪了自己享受節慶的興致,白日裡犒賞了自己一頓羊肉餃子湯,一頓豬蹄醬肘,串了串此前沒走過的巷子,一個人看著彆家喧囂歡鬨,心情到底還是沒能充分提振。
如此良辰,他也將才二十一歲,正值大好年華,卻沒有一個紅粉知己相伴,不僅情路寡淡,領的差事還偏是跟著一個老男人,尤其的無聊可憎,怎奈他食人之祿,再怎麼不滿,也沒有任性的膽量,因而隻能一再地強持鬱悶,本來舒挺的眉眼,如今都扭結了輪廓,時時透著陰翳。
“這廝……人人都回家過年去了,他還不知道在哪裡銷魂,他要再讓小爺多等半個時辰,小爺今日便什麼也不管了,他隻要敢露臉,我就將他結果了,到時候大不了說他瀆職脫逃,原本也是他日日來這裡閒晃,耽誤殿下的要緊事,死了也不冤枉。”
他正喃喃語罷,耳邊就傳來陣陣的敲擊聲,他彆過頭去看,才見是個佝僂著背的老人,年紀乍看不下七旬,手中的拐杖一步一動,猶然顫顫巍巍,無人攙扶,要走穩已是不易。
王敏耳力絕佳,遠在巷子另一端就聽見了聲音,老人走不快,他也因等人無事可做,由是將視線凝在老人身上,半晌不曾挪移,等到敲擊聲越來越清脆,他才起念思索:“他如此年紀,好好的晚輩環膝不享受,這麼孤零零地出來作甚,不嫌外頭凍得慌麼?”
念及此,他不由得想到許多妻離子散、後生不肖的悲涼故事,給老人編排了一段淒涼晚景,正頗為感慨,借他人之苦,暫時澆滅了自己心中塊壘,可還不及敞言抒發,老人竟略轉身形,正迎著他走了過來。
王敏想起自己上了歲數的祖父,明明滿麵衰朽,腳步蹣跚,卻偏能拿穩教訓自己的藤鞭,他一身躲閃功夫,自小就從自家祖父的鞭下練起,如今十幾個年頭過去,他可以毫不自愧地說,這世上他還沒見過第二個人能與他匹敵。本事雖然長進了不少,從前的陰影卻還未褪去,他根本沒看清老人的長相,便當即為慌亂所控,想要一躍而起。
正待他點足將縱,老人的藤杖先已擊中他的小腿,迫得他險些跪身倒地。
自從離了家,王敏就沒在拳腳上正經吃過虧,他知道這多是因為他的對手與他相距甚遠,江湖上真正有名氣的高手,他一個也沒遇上,雖然不乏得意,但從不敢以武力自恃。
可反過來,倘若有同僚或者其他人向他挑釁,他也從來不作隱忍,務必要懲治到對方徹底服氣為止。除了自家的長輩,他才不在乎什麼尊老愛幼。
王敏遠遠閃開一步,舉臂引拳,平日略顯輕浮的桃花眼,怒瞪起來,竟也不乏凶戾之色。
老者似是感知到了王敏身上的殺氣,稍稍繃直了脊背,直勾勾地同王敏對上視線,兩眼像是旋渦一般,令王敏忍不住向內尋看,久到老人難耐腿酸,改換了姿勢,王敏這才驚訝得大張開嘴:“你、你是……齊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