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覺似乎在漸漸恢複,手指和四肢都能活動如常,可是眼前的所見,與昏迷之前,好像並無太大的不同。
都是一色的渾黑,五指難辨。
聶堇坐直了身,很快感到後背抵來的刺痛。他知道背上有許多條裂口,大多隻是劃破了膚表,隻有一條深可見骨,但既已結了痂,如今也不甚要緊,因此並無太多的顧忌,伸足在地上探了探,不一時便下了榻,沒走得幾步,就摸到了一側的窗框,一將窗扇推開,月光便灑掠而入,落下滿地清輝。
床邊不遠擺著一道火盆,火已燃儘,柴灰暫還泛著餘熱。
這是一間僅容一人居住的小屋,進深不足丈許,他隻要稍稍轉頭,就知道屋內再無第二個人——傅征並不在此。
他不欲往壞處猜想,顧不得看清屋內的陳設,就撩起袍擺,翻窗而出。發覺周身上下的累贅,他才瞥眼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副略顯寬大的文士長袍,質地極為粗糙,但勝在內有夾棉,無礙保暖,跟隨時擔心殞命的倉皇相比,到底微不足道。
出了一方布置簡陋的庭院,便是望眼無儘的深林。
滿地的枯枝敗葉,遠非幾名仆役能清掃理儘,幾麵圍牆,圍不住綿延上百裡的高大山脈。他知道這裡是玖青山,不是因為能夠確認一草一木的歸屬,而是清楚他跟傅征逃不了多遠。
玖青山有三道主峰,一為朱雀峰,位居北段,乃三峰之中最高;二為青鸞峰,跨坐津、璨兩州,高度僅次於朱雀峰;三為白鷺峰,不僅高度不及前兩峰,風景也欠些秀麗,常年被瘴氣籠罩,據說毒蛇盤徑,有異獸蟄伏,年年有獵戶失足喪身,依山而居的村民隻敢在外圍取柴,鮮少深入,傅家有藏書介紹此山之中的珍奇,但據說早年有一位高手舍身在此,遂而也定了不能踏訪的規矩。
若非傅征對山花野藥毫無興趣,不然自不會把所謂的規矩放在眼裡。
聶堇走至一處岔道,左側枝蔓橫生,路麵僅寬一掌,右側稍顯寬闊,但坑窪滿布,荊棘旁遮,難說能不能走到頭。
正感彷徨之際,聶堇忽自身後聽到腳步聲,不等他回頭,已經被人不容推拒地攬在懷中。熟悉的氣息,粗重的喘伏,聶堇根本無須抬眼,已知這人就是傅征。
劫後餘生,理當是這般,看到故人就格外衝動。聶堇忍著滿背的刺痛,未作出一絲掙紮。直等傅征氣息平複,他才稍稍放鬆,縮了縮肩背。
傅征忙不迭鬆開禁錮,“弄痛你了?怎麼不說?”
聶堇搖搖頭,自傅征懷內推開半步,“你帶我來的?”
“不是。”傅征的神色略顯僵硬,但開口時又恢複如常,“我隻將你帶到密道最儘端,我娘給的那把鑰匙,用在了最後一道機關的掩壁之後。我本以為,開了鎖就是出口,但入內仍是一間四麵封閉的密室。當時氣力耗儘,昏過去之前,見到有個人朝你我走近,還以為是做夢,沒想到……”
連傅征尚且不知山莊這處密道的所在,會是誰知道密道的出口,還願意不舍辛勞,將兩人一路搭救至此?
聶堇問了傅征,並未得到肯定的回答。
前路茫茫,接受救扶的恩情固不可忘,但聶堇深知道,接下來要麵對的每一件事,才是真正的艱難所在。
所謂江湖仇怨,聶堇聽過傳聞,仇家要麼一人,要麼一家,最狠不過滿門戮儘,舉家傾覆。
飲劍山莊之仇,他自始不知因何而起,仇家卻聲名顯赫,勢力盤結,想要徹底複仇,或許要殺儘五大門派,掘沒整個湛安王府,在誰聽來,都是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傅征如何作想,他竟不知從何問起,但不論傅征擇了哪種路徑,他都會一隨到底,一刹也不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