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為友,本無事事都要抵平的道理。傅公子不願對我付出完全的信任,亦有我的過失在內,我對他本有利用之心,彼此都求一個簡單乾脆,倘若相交過深,難保不會被這一次的剿殺牽連。
我已見過查問傅公子下落的那兩人,武功都遠難與瞿公子匹敵,隻要處置得當,決計不會讓你我受連累,還請諸位謹慎定奪,莫要因為此事牽涉朝廷而過分忌憚。”
瞿歆和鄭軒早已定了主意,根本不需要趙容溫言相勸。
在場等待作出答複的,隻剩下嚴江一人,他迫不過三人目光逼視,搖了搖頭道:“我當真怕了你們,要幫便幫罷,隻是我武功低微,你們若非得留下我這個累贅,我奉陪便是,這樣總該行了?”
“再好不過。”趙容輕拊一掌,意味複雜地看了嚴江一眼,“我請嚴公子來,確有一個非嚴公子不能扮的角色。”
嚴江與趙容結識,本就是瞧著紫茵閣所上演的劇目新巧頻出,對趙容的設計十分欣賞,“扮”之一字,正好點中了他的期待,不由得眼露虔誠:“什麼角色?”
“傅公子的心上人,那人氣質溫雅含蓄,非嚴公子不能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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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征像是變了個人。
聶堇每日看著傅征不分晝夜,發了狠地習練各類功法,心上頗有此感。
在紈絝叢裡,不得不說傅征是最用功的那一個,可既是紈絝,一停下來,總要給自己尋些消遣,擺弄機關,翻閱雜書,再不然就是去到州城中遊玩,如今固是沒有從前那樣安逸的條件,可人的習性癖好,不可能一下子就根除殆儘。
或許是山莊的覆滅過於悲慘,傅征的天性儘管沒有傷損多少,可篤誌已定,往後便不會再動搖——
遠遠望著傅征在那日楚敬川踩過的急流上反複起躍,聶堇發覺自己出神已久,稍稍甩了甩執劍執僵了的手腕。
他本擅長突刺奇襲,楚敬川讓其試手,他竟一點兒也追不上對方的身形,根本發揮不出常年專攻一道的優勢,如今便接下一柄奇重無比的鐵劍,隻在比劃初學劍術時最簡單的套招。
聶堇原本十分忐忑,楚敬川或許會像評價傅征那樣評價自己,可或許是資質平平,又或許是與秦禎有關,除了要他增強膂力之外,楚敬川再無多餘的吩咐,讓聶堇大感意外。
要收徒的打算,最先起自聶堇,可眼下楚敬川著重教導的對象,卻是後來敲定的傅征。
這固然是聶堇期望的場麵,可心上總有一絲說不清的複雜意味,至今也未得開解。
隻要是對傅征好的,他也無意多作計較,重劍在他手中獵獵生風,乍看之下,也頗有幾分舉重若輕的態勢,可聶堇總能察覺一二分的不協調,一連練了數日,依舊毫無長進。
這天天色將暗,眼看要到了擱下武器,回去修煉內功的時辰,聶堇不由得心急起來,劍路更加失了章法,劍鋒所指偏差愈大。
這樣失了控扼,重劍竟在中途脫手而出,聶堇驚駭地看向手邊,卻見劍柄已被傅征淩空接下,虎口一緊,業已握得甚為安穩,仿佛這劍本來就握在他的手中一般。
“怎麼,你才練成了一道新招,馬上就朝我招呼過來了?”
聶堇聽出是調侃,輕歎一聲,訥訥地將臉彆過。傅征偏不接下他的冷漠,坦然同他挨近,“趁師父還沒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聶堇不久前還擔心這人改了性子,日日緊繃,顧不上勞逸結合,轉頭對方就主動來找他曠閒。
這一籌算錯,本是他樂得的結果,倒也費不著糾結不放。
傅征牽住他的手,聶堇心底微微泛著酸麻,竟不由自主地伸進傅征的指縫,將對方的手攥得更緊。
從前傅征總嫌飲劍山莊不開闊,看不到書上所繪的險壁幽澗,眼下所在的白鷺峰,最頻頻見到的,就是一處湍流深澗的景致,開闊是開闊了不少,可也擺不脫日複一日,難做改換。
傅征展現給聶堇的風景,乃是與朱雀峰側望的山崖,向下可見一碧萬頃,向遠可見日暮西垂,此時紅霞遍天,染透了山脊曲線,起伏間金光迸閃,一彎細流自下引出,鱗光點綴,匠筆巧成,並不妨礙整幅景色的壯闊雄麗。
聶堇凝向遠處,漸漸受到這副天地燦然之景的熏染,頓覺前塵坎坷,不過是浮世渺茫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隅,來日大道通途,尚在等待不屈不撓之人的追逐。
感慨未儘,聶堇尚在聚念暢想,肩頭竟驀然一重,被傅征擰轉向一側:
“阿堇,佳景難得,今日就在這兒,你我訂了終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