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教?至今在我手下撐不過三招,你以何來向我討教?”
傅征猶自不卑不亢,“師父不願出手也罷,我想問的是,師父所授的‘撥雲見月’一式,真正與人交手時,是否需要稍作改動,以防下盤有失?”
傅征有此一問,乃是先前演練劍路之上,發現此招勁力太促,倘若一擊不成,便容易送出後背要害,來不及回身格擋。
從前不管向哪個師父求學,傅征總是會將自己對招式的理解轉為言語,將發現的破綻直接道出,多年如此,已成定習,此前礙於心緒低落,楚敬川又將每日習練的內容安排過滿,因而拖延到此日,方才頭一遭發出疑問。
話音一落,楚敬川便發出一聲刺耳的謔笑,“你自詡聰明,如此問了,其實分明是在誇顯自己想出的解法,空說無用,不妨到我這裡試過,動手罷!”
相識數月,除了商定要收兩人為徒的一日,楚敬川一直寡言少語,哪怕所授的功法極其繁難,也鮮少借助言語說明。
傅征以為,這日的情形與平時無差,楚敬川或許根本沒有聽入他適才說的話,因而要他出手演示。
由是他絲毫不猶豫,當即將身探出,先出一擊掐拿咽喉的虛招,再於中途變換手型,轉為格擋,另外一手偷取中路。
這一式的精髓在於雙手虛實未定,隨時可作互換,但既是楚敬川教授的手法,便是迷惑對手的招式,力道也完全不作收斂,這便造成了傅征此前擔心的破綻。
他心想不能放棄楚敬川偏好的取向,能對此式加以補償的,便唯有身形上的調整,因而本是側迎上身的動作,他改作正傾而出,哪知楚敬川稍稍旋身,竟讓他頸側的要害完全暴露,錯息之際,指刃已經挨上動脈,堪堪就要逼出血光。
若非楚敬川及時停手,傅征敢說自己下一刻就要暴斃當場,當下不禁駭得腿腳發麻。
楚敬川神色冷淡,似連嘲諷都懶於多花一分力氣:“我此前如何與你說的,臨場應變,本就無定規可言,你既事先將招式的改動告於我,豈非將活招當成了死招,將自己白送出去教人拿捏?”
傅征窘得抬不起頭來,楚敬川冷瞥一眼,寒聲接道:“你同那個做奴才的比起來,原也沒有勝出多少——”
“住口!”傅征本來誌喪氣短,聽見“奴才”二字,當即爆出了怒音,“阿堇是我爹認下的養子,同我們傅家血脈並無分彆,你休要信口胡唚!”
傅征徑以“你”字稱呼楚敬川,楚敬川似乎並不為之所惱,口吻反而有所緩和:“也罷,就算從前有分彆,如今也的確所存無多,卻是我考慮不周。”
此言明撫暗激,將矛頭轉向了飲劍山莊,傅征自已冷靜下來,並未再由怒火發作,將嗓音壓得尤是低沉:
“我敬你一聲師父,一乃因先前有救命之恩暫未償還,二乃因這多日以來,的確承你相授,所獲匪淺。但人活一世,倘若為了區區外物,就拋家棄子,視人倫禮義於不顧,那與禽獸又有何分彆?我便是不承你點撥,自廢武功於此,往後也絕不會拋下阿堇。”
楚敬川好一晌笑聲未歇,等抑不住嗆咳起來,這才理息作止:“人倫禮義?你可當真給老夫扣了個天大的帽子,那小子可知你這般看重於他?原以為你舉家遭厄,艱難行世,總要收一收紈絝子的稟性,不想竟是高估了你,你爹娘在九泉之下,如若知道養了這麼一個胸無大誌的不肖子,不知該是何等的追悔莫及……”
不論楚敬川如何再戳自己的痛處,此時的傅征全都麻木無覺,隻是緊抿著唇,冷冷與楚敬川瞪視。
直到楚敬川收了聲,傅征方才啟齒:“還有什麼要說的?”
他已將“師父”二字徹底丟開,不知是否出於天色漸沉的緣故,一雙眸子浸透了墨黑,投眼看入,儼若深不見底。
楚敬川似乎隱隱為他的氣勢所迫,良久僵身未動。
傅征一手按上腰側的劍柄,將拔未拔,掙紮不一時,忽而狠一發念,將重劍連著劍鞘一掌擊向身後,在半空打了個旋。
劍鋒未露,竟已在地上插沒了半段,錚鳴受到拘束,落成壓抑的悶響,仍未能使威勢減損殆儘。
傅征一手起掌,一手攥拳,兩腳開立,隨即揚高聲量:
“經閣下指點,我適才有一刹頓悟,若能借此一悟,在閣下手中捱得十個回合,今日種種所言,閣下當挨字改過,向傅某逐一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