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鱗州,距津州五百裡,是個水網交錯的所在,南北行商,皆於此地有出沒,酒家也大多兼采南北之長,時新菜品,往往由當地初創,聲名漸起後,再傳入京畿一帶。
其時霜降剛過,正是本地饕客們品嘗魚膾的佳期,同尋訪精擅製膾的食肆比起來,城北碼頭處稍勝過平日光景的熱鬨,似乎並不夠起眼。
對從來沒有離開津州如此之遠的鄭軒來說,南下的每一處所見,有的是數不儘的新奇感觸,由此益發不後悔三年間所下的苦功,能被瞿歆選中同行。
三年前引起一番風波,但最終成為瞿歆初創門派之助力的景遲,如今也隨他一道而來,卻不是因為武功通過了瞿歆設下的考核,而是人情往來,錢貨交易,總少不了此人周旋,瞿歆漸漸識得,此人的才能並不在武學一徑,索性聽之任之。
再有隨同之人,便是與鄭軒一同通過考核的十一名弟子,統共十四人的規格,聚於一個江湖中暫且十分陌生的新門派——沐青門的名下。
儘管穿著簡素,弟子們大多入門稍晚,較其他門派的弟子略顯老成訥然,但相比早先入門前的舉止氣度,鄭軒自是知道瞿歆所付出的心血,如今已不能強求更多。
畢竟,待到在這場由南北上百家大小門派舉立的決雲大會上取得佳績,才是沐青門擴大門楣的真正開始。
回想起來,鄭軒頗有種分不清身在何處的夢寐之感。
打從恩人將他從鐵弦上救下的那一日,迄今為止的所曆,都幸運到不可思議。
鄭軒不敢有哪怕一天的懈怠,生怕這絲絲縷縷的好運,會被哪個醒轉過來的天神毫不留情地一刀斬斷。
饒是篤定了心思,要時刻全神貫注,不能給瞿歆丟臉,捱到船程的後半段,鄭軒也再強撐不住,到了落地後第三日,仍是止不住地上吐下瀉。
與會之期在即,瞿歆分不出照顧他的工夫,已經攜同其餘弟子先行前往會場,鄭軒在客棧內,緩過一陣腹痛後,身旁空無一人,頓覺空虛苦悶。
他如今已徹底不用為自己在外行走時的安危發愁,雖然自知功力有限,在江湖是很難排得上名號,但對付一般的小盜小賊,已足可稱得上綽綽有餘。
他心想如果午間之前身子便好了,等到瞿歆回來,見他氣色如常,或許會抱怨自己心係他處,不願為門派賣力。
念及此,他更覺屁股坐得頗不安穩,索性不走大門,徑直翻上窗沿,趁著巷中午人,便直直從三層樓的高度縱下。
瞿歆攜著眾人前往的地方喚作瑞春樓,鄭軒先兩日問過門中弟子,據自己所在的客棧,隻消穿過一條街後左拐,再走百餘步即能抵達。
按說這麼短的路程,想迷路也不甚容易,鄭軒卻偏偏在出發之前,沒有經過客棧的正門,從一開始就認錯了方位,因而走得一時,不僅沒能見到一個同門的影子,愈走還愈覺荒僻,周遭愈沒有來時的熱鬨人煙。
如此情形,實不容他悠遊自得,鄭軒剛好起意折道而返,恰在回身之際,遠遠瞥見了一道迅如鬼魅的殘影。
他早已不是過去那個畏縮怯懦的自己,看到有武功非凡,自是好奇萬分,想也不想便隨在了身後。
他心想自己既未惹過此人,充其量不過是將對方打量得更細致些,應當不至於碰上過分棘手的場麵,最不濟,他也能拔腿就跑,就算完全不是對方的對手,他也自信具備逃跑的把握。
沒想到的是,這一跟,他竟跟了十裡之遠,已然來到了鱗州城最喧鬨的一處地界,倒是省卻了一樁懸心,不必再為身邊沒有遮蔽而感到緊張。
這一隅坊巷傍靠水源,一側緊挨江岸,隨眼望去,俱是連片的泊船,街麵上的行人也絡繹不絕。
那人來到此地後,許是受到行人阻隔,又或是有意避人耳目,不想因為過快的步速引起人注意,自從踏入道中,腳下便放慢了,直至轉入側麵的一條小巷。
鄭軒跟得勉強,摸尋入內的時候,幾乎已經錯失了這人的背影,乍見此人騰空而起,他方才攆上視線。
“這人,好生奇怪,這麼高的一座樓,他竟不從樓梯走上去……”
這座樓的存在,本身已顯得周遭格格不入。自從拐入這條窄巷,鄭軒左右的所見,俱是僅有一二層高的矮房,此人飛身攀上的這樓,鄭軒數了數,竟然有七層之高,且裝設精致,處處都可見用心營造的痕跡,看上去頗似豪華規格的酒樓,卻偏不見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位訪客。
鄭軒本欲再等上片刻,看看能否俟得適才入內的那人出來,熟料未過多時,樓中竟傳來刀劍相交的金鳴之聲。
他曾聽聞南境的規矩不比北境,不在天子腳下,對武人的禁束暫時還不算嚴苛,因而才有此次趕赴的決雲大會,他疑心先前的動靜是有人在比武,一時頗忍不下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