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歆沒聽見鄭軒低低喚出的那聲“恩人”,隻看出鄭軒一望向聶堇,瞬時眼蒙迷離,正如被勾去了魂魄。
三年時間,聶堇已經脫去了少年人的稚氣,原先的溫雅氣質,如今也所存無多,投在素未謀麵的瞿歆眼中,隻能看出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淩厲。
他承認聶堇的五官的確比自己見過的任何一人都精致,鄭軒才將目光投出,他便立時想到了夾帶風月的酸澀處。
不到兩日之前,鄭軒才與他說過剖白心意的話,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鄭軒僅僅因著長相,就能做到心倚他枝,將累積三年的情誼儘數拋卻。
鄭軒對瞿歆的反應渾然無覺,一見聶堇要走出食肆,他便迫不及待地起身要趕,不想一步還未踏出,手腕已被瞿歆緊緊扼住,“你要往哪裡去?”
一頭是眾人籌備已久的展露機會,一頭是相彆三年第一次逢麵的恩人,哪一頭對鄭軒來說,都重要非常。
他定住了腳下,視線猶然控製不住地循向聶堇的背影,瞿歆隻覺心痛如絞,忍無可忍地拍翻了酒碗。
景遲在鄰桌看得清楚,暗恨瞿歆麵前的幾人各都木訥,耐不住上前圓場。
“鄭師兄,便是瞧見了格外厲害的對手,你也不能忘了掌門的教導,要持住冷靜,不可因為心怯影響發揮才是。”
鄭軒半夢半醒,聽入的字句與混亂的心念攪結在一處,道出不甚連貫的絮語:“恩人他……沒死,我還有機會……”
瞿歆聽見“機會”二字,當即怒不可遏,抓起鄭軒的手,一氣走到了街麵上,聶堇尚在街角徘徊,瞿歆一瞥見人,便遠遠迫出一聲厲喝,“站住!”
鄭軒的氣場與從前大不相同,又兼長了三歲,稍稍長開的五官,與過去也略有分彆,因而儘管麵對麵地遇上,聶堇也未能認出,隻以為鄭軒當時盯看的,實是站在自己身後的一人。
眼下瞿歆喊出這一聲,走在聶堇周近的行人紛紛回頭,皆以為所喊之人正是自己,偏是聶堇懵然不應,瞿歆氣不過,念頭一起,連鄭軒也顧及不得,將人晾在道中,自先拔地縱起,隻數息工夫,業已落在了聶堇身前。
“閣下是……”
聶堇眼圈發黑,神色懨懨,看起來頗欠精神,投在瞿歆眼裡,儼然是一副耽於淫|樂,徹夜銷魂的疲糜形象。
見得瞿歆一派嚴正逼問的狠態,鄭軒已然知道,瞿歆必是生了誤會,趁在迸生摩擦之前,他搶近幾步,拉住瞿歆的衣擺,“瞿大哥,彆為難他。”
瞿歆聽得這一句,更覺胸口酸脹得厲害。他對鄭軒過去的遭遇,其實多少自趙容口中打聽過一二,有些關節,趙容儘管交代得極有分寸,也不可能讓他完全不生懷疑。
鄭軒一見到麵前這人,就直勾勾地盯看個不住,根本聽不進自己所說的話,眼下見他追趕上來,更是什麼也不作解釋,便要維護對方。
他心想若是此人是個比自己還要威武的漢子,多少能算個值得信賴的倚靠,不至於耽誤鄭軒的終身。偏生麵前這人,乍看上去,根本敵不過自己一招一式,甚至充不成景遲的對手。
他說不清自己是出於氣憤還是嫉妒,不論如何,他都不允鄭軒被這樣一個家夥所迷惑——
聶堇背對天光,兩手懸垂,似乎對麵前陡然衝來的身影全無防備。
鄭軒什麼也來不及做,隻來得及閉上雙眼,一時忘了呼吸,仿佛連空氣也凝滯了好一會兒,待他睜開眼時,已見聶堇以手為刃,抵於瞿歆喉間。
胸口幾處大穴遭製,瞿歆竟然毫無還手之力,隻能任由聶堇逼脅,鄭軒呆然無措,見聶堇沒有追取瞿歆性命之意,方才尋回嗓音:“……公子,三年前,您於鄭軒有救命之恩,現今還記得麼?”
聶堇收束視線,緩緩打量鄭軒的五官,漸而回想起來,除了鄭軒和趙容,自飲劍山莊之外,他確未再與其他人有過交往,看出鄭軒看向瞿歆的眼神尤是關切,他便引指為瞿歆解了穴道,麵上猶不減疏冷之色:
“在下與你無冤無仇,再這樣不打招呼地找上來,休怪刀劍無眼。”
鄭軒死死盯住聶堇的雙眼,麵孔正是當日的那副麵孔不假,氣質談吐卻像是一個自己從來不曾識得的生人。